{1}胡子大叔

    深夜十一点半，便利店的钟声刚好敲过，汪蕴儿的手机闹铃也准时响起。十八岁的她抬起头，像是被什么牵引似的，急急朝玻璃窗外望去。果不其然——那个被她暗自称为“胡子大叔”的男人，又像往常一样分秒不差地从对面公园的小道跑过，脚步有如节拍器般稳健。

    汪蕴儿唇角不自觉勾起，仿佛夜色里忽然开出了一朵小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最初只是奇怪：大半夜里居然有人固定出来跑步。后来发现，他几乎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同一条路线出现，风雨无阻，仿佛一台从不出错的钟摆。半年下来，她对这种毅力心生佩服。若换作是自己，恐怕坚持不了一个星期，更别提刮风下雨。

    偶尔，他也会推开便利店的门，买瓶水润润嗓子。近距离看，他留着一脸胡子，遮去了不少岁月的痕迹，身形却是精瘦结实。她猜想，他大概三十好几了，于是暗暗给他取了个绰号——“胡子大叔”。

    他们之间并无交集，买水时也没说过几句话。但奇怪的是，她总能从他身上感到一股说不清的亲切，好像隔着陌生的表皮，心里却有一丝熟悉的温度。朋友打趣说她是恋父情结，可在她心底清楚得很——胡子大叔和半年前离世的父亲根本没有一丝相像。

    一想到父亲，她的心口顿时像被什么重物压了一下。

    母亲早在她十岁时因车祸去世，自那以后，她和哥哥、父亲三人相依为命。父亲因丧妻而消沉，每日不是加班工作，就是借酒浇愁。三年前，哥哥受不了父亲酒疯，离家出走；那次打击却反而让父亲一度振作，戒了酒。可惜好景不长，半年前父亲又因酒后骑车摔倒，最终离她而去。自此，家徒四壁，只剩她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父亲留下的小公寓里，还压着一半未还清的贷款。汪蕴儿舍不得卖掉，因为那是父亲存在过的痕迹。于是，她硬着头皮接下这份沉重的担子，在便利店连轴转上下两班，靠着省吃俭用，日子像白开水般寡淡，却也勉强流淌下去。

    可生活从来不会放过弱者。上周，她偏偏在店里遇见了父亲的旧友。那人一开口便说父亲生前欠了他一大笔钱，隔天就死皮赖脸地来店里sao扰。她看得出，他眼神里带着浑浊和贪婪，就像一条蛇在暗处吐着信子，令人生厌。

    思绪被拉回现实，等到与大夜班同事完成交接时，已是深夜。打完下班卡的一瞬，她的双脚酸得像灌了铅，平日被责任支撑着的身子，终于在脱下制服时如同泄气的气球般沉重下来。

    大夜班同事邵彦城却兴致勃勃，还在叨叨约她出去玩，全然没察觉她的疲惫。汪蕴儿只能婉拒，说自己白天还要顶班，哪有时间休息。好不容易摆脱他，她立刻快步离开，生怕再被缠上。

    即便疲惫不堪，她还是习惯绕道公园。若幸运的话，她能看见胡子大叔跑完后留下来做伸展。说来也怪，只要看见他那天晚上，她总能睡得特别安稳。只是今晚似乎没这么好运，公园空荡荡的，风吹得树影摇晃，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正当她失望准备回家时，草丛里却传来“窸窣”的声响。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漆黑的树荫里走出——是父亲的朋友，阿清伯。

    她心里骤然一紧。

    “阿清伯，你在这干什么？”

    “等你啊。”那人眯着小眼睛，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语气油腻又阴冷，“这几天我都注意你了，知道你这个时间走这条路回家。”

    汪蕴儿心底发毛，却强撑着冷声说：“我已经讲过了，根本不知道我爸有跟你借钱。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让我还？”

    “你这丫头倒是嘴硬。”阿清伯狞笑着，声音里透着一股腥臭，“有借就是有借。不过嘛，你家那点情况我都打听过了，背着房贷，肯定没钱还。没关系啊，我是好人——不用你拿钱，还能每月给你零花，只要你……”

    他话未说完，动作却比话语更下流，一边抓着胯下，一边yin笑道：“你爸那废物居然能生出你这么标致的美人儿。只要你乖乖服侍我，后半辈子都吃穿不愁。”

    “恶心！”汪蕴儿猛地朝他啐了一口。

    她正要逃跑，却被他一把扯住长发，力道粗暴得像要把头皮撕下来。“不肯的话，那就还钱！五十万，加利息，一百万！”

    “你这是高利贷吧？反正我没欠你钱，要钱你去找银行！”她竭力反抗，手指如猫爪般狠狠划过他的脸，立刻留下一道血痕。

    阿清伯勃然大怒，一个巴掌挥下。汪蕴儿虽然抬手去挡，仍被震得摔倒在公园步道上，脚踝猛地一扭，痛得像火烧。她呼救无门，心底直打寒颤——难道今晚真的要被这老东西毁掉吗？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雄浑的声音忽然从黑暗里炸响：“干什么呢？半夜三更吵死人了！”

    声音如同惊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汪蕴儿心头一松，眼角飞快扫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个人影缓缓坐起。因为月色昏暗，之前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那里。

    那人身形高大，气势压人。阿清伯见状，脸色瞬间发白，骂骂咧咧丢下一句“我会再来找你！”便转身仓皇逃去。

    “不要脸的老男人，小心我报警抓你！”汪蕴儿咬牙朝背影怒骂。

    然而刚想起身，她脚踝传来的剧痛让她再度跌坐在地，冷汗涔涔。她抬眼望去，却见那陌生男人拍拍身上的灰，正要朝另一边走去。

    “喂，等等！”她急声喊道，“可以帮帮我吗？我的脚扭伤了，起不来……”

    那人停了几秒，像是在犹豫，最终还是转过身，慢慢走回。

    随着他靠近，汪蕴儿的眼睛逐渐睁大。月光终于照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竟然是——胡子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