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书屋 - 经典小说 - 满枝桠(1v1,先婚后爱)在线阅读 - 16.打算怎么教育我?

16.打算怎么教育我?

    

16.“打算怎么教育我?”



    商界老板忌讳多,都说“五十为百折半”,不宜称寿,商长柏却不信这些,不仅不避红白场合,反而还大张旗鼓大办起寿宴。

    他特意给一些重要的合作伙伴递发了请柬,可真正到场的却寥寥无几。满场宾客大多是些生面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这些人他一个也叫不上名字,想必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老板,指望着能在这场寿宴上攀些关系。

    商长柏端着酒杯站在主桌,目光扫过空了大半的宴席,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连最基本的社交价值都没有,更遑论商业合作了。

    他是钱多,但人不傻,又怎么会看不出在场大多数来宾的心思。

    看来自己要想摆脱暴发户的煤老板身份,还是得靠女儿的夫家。

    “席家什么时候到?”

    商枝敷衍地回了句应该快了,就急匆匆跑到角落接电话。

    “喂?”

    “枝枝,我有点事,今天恐怕是去不了了。”李木栖打来一通电话,似乎压低着声音。

    听见这话,商枝反而松一口气,“不来也好,这里乌烟瘴气的,你肯定不喜欢。”

    她没问李木栖具体有什么事,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秘密,有时候克制住好奇心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给叔叔订了礼物,晚点记得查收。”

    商枝拉长尾音,“那就替我爸谢过李女士了~”

    “德行。”李木栖笑着挂断电话。

    父亲这时发来一条消息:「席总到了,我跟他谈点事情,就在休息室。」

    她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他···也来了吗?

    慌忙低下头整理裙摆,忽而察觉有人靠近,抬头,见是位风情万种的夫人,便微笑颔首。

    “阿姨。”

    “哎,真是漂亮。”韦黎打量着商枝,赞许地点头。

    商枝没怎么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婆婆,继而没有改口。韦黎也不在意。

    “宥珩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随即又笑道:“这孩子从小待人冷淡,不跟我们亲近。你和他相处得还好吧?”

    话锋突然调转,商枝冷不防怔忪片刻。

    待人冷淡吗?她眨眨眼,觉得不准确。过去与席宥珩接触虽算不上多,却也能看出他实是脾性温和、彬而有礼之人,哪里与冷淡沾得上边。

    她一个后才相识的外人都能看出来,朝夕相处多年的家人怎么可能不知,除非,她天生就戴了一副名为偏见的眼镜视人。

    况且这些话,实在不是一个体面的母亲能说出来的。

    回想起席先生的“独立”言论,商枝这才觉得落到实处。

    席宥珩曾同她讲过他的家世,就在领结婚证那天,可听来的和真实见到的确实是两码事,越了解,她就越觉得他不易,与他相比,自己已经胜过许多,虽然同样逃不过被安排婚姻的命运,至少遭受的过程要好上许多。

    思绪回转,笑容不免淡下几分,“是吗?阿珩对我极好,原来他竟这样不敬父母,阿姨放心,我回去定要好好教育他。”

    看样子两人感情不错。韦黎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在合算着得到商氏助力的席宥珩与席晔争继承权有几分胜算,丝毫没注意到商枝对她说话的语气有所变化。

    “打算怎么教育我?”有道熟悉的男声突兀地插进来,清越温厚,含着一点笑意。

    商枝不由躯干半僵,回过头看到来人,惊得差点吞掉舌头,空长了长嘴,却发不出音节。

    刚才自己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吗······?

    方才自得沉着的气势不再,如漏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瘪扁。

    难得编造一回谎言,竟然这么不凑巧,还被当事人撞上。她尴尬不安极了,一时间大脑宕机,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席宥珩站至商枝身旁,手掌贴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抬起头看自己的时候望向对面人,“我和枝枝还有些话要说,就先不打扰阿姨了。”

    牵着她往旁边带了两步,才松手。

    离开时韦黎是什么表情,商枝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被男人的话惊得目眩神摇、天旋地转了。

    他说,

    枝枝。

    商枝的心脏猛地挺缩,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左胸口,每一次跳动、每一次收缩,都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那一声昵称像是灼热的火苗,将她的耳根子烫得通红,手足无措间,心里翻搅的是欢喜与惶惑。

    他这样唤她,只是因为站在继母面前吧?可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又太熟稔,仿佛念过数百次,她便又犹豫了,泛起不该有的疑心。

    这些念头化作细针,轻轻地往她心尖上扎,叫她几乎站立不住,快要逃离。

    商枝神态的微小变化都被席宥珩看了去,他欲抬手安抚,却看见她造型精致的发型,到底还是隐忍下来,转而整理她耳边垂落的碎发。

    “怎么自己在这里应对?”

    商枝仍呆立在原地没动弹,怔怔地,目光涣散,仿佛魂游天外。

    席宥珩见她如此倒颇有些意外。

    “她跟你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没、没说什么···我没事。”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挣出水面,商枝猛地深吸一口气,兴许憋得久了,双颊后知后觉洇开一层薄红。

    这件事怨不得她扯谎,她该如何说呢?

    “与你继母无关,我是被你吓的”,还是“你为什么叫我小名?”。

    “我···去趟洗手间······”

    望着商枝“落荒而逃”的背影,席宥珩有些想笑,敛了敛神,返回去找到韦黎。

    “韦姨。”

    韦黎闻言转身,脸上早已摆好惯常的笑容,“是小珩啊,你们聊完了?”

    席宥珩没回答,微微偏头,视线落在远处角落的席晔身上,“我说过,集团的事与我无关,以前没有,未来更不会有,如果你需要,我愿意签署协议自愿放弃继承权。”

    韦黎满脸诧异,笑着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是一家人,集团当然有你的份。”

    席宥珩不置可否。

    “我会尽快拟好协议,请留意信箱。您只需要注意一点,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去打扰我的妻子,我们之间的事,没必要搅扰别人。”

    韦黎笑容散了两分,看到不远处与商枝交谈的儿子,意有所指:

    “做母亲的,只要孩子幸福就够了。”

    席宥珩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场景,看着女人明媚的笑颜,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刺眼。

    他抬脚朝商枝的方向走过去,头也没回,丢下一句话:“幸福其实很简单,知足而已。”

    *

    “席晔?你好,我是商枝。上次祁律师的事,谢谢你。”

    商枝从席晔的背后绕到他正面,向他伸出一只手。席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短暂伸上前握了一秒。

    “嫂子客气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要不是我哥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摊上那种事。他不常找我帮忙,这还是第一次‘求’到我头上,我还得感谢嫂子让我见识到我哥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她没有纠正席晔的称呼,反而脑补起席宥珩“求”人的画面,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虽然知道席晔是在开玩笑,但她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耳后忽然响起当事人的声音,商枝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她头顶的大半光亮,背光而立,商枝眨眨眼适应片刻,才看清他的脸。

    目光相接。

    阴影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像两颗浸了水的黑曜石,沉静、潋滟。

    她心一颤,仅对上一秒就偏开视线。

    “···没说什么,就打个招呼。阿姨呢?”

    “回座位了。”

    “噢。”

    “累吗,要不要坐那边休息会?”

    “还好,不怎么累,我想先去我爸那里看看。”

    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熟稔地耳鬓厮磨,席晔的心情很微妙,若是从前,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还能看见有这样一面的哥哥。

    识趣告退:“我去找妈了,你们聊。”

    目送席晔坐回自己位置,商枝也准备去找父亲,“那我先······”

    席宥珩冷不丁开口打断:“你对他很感兴趣?”

    “谁?”商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停住脚步,随后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刚离开的席晔。

    “你弟弟吗?我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她不解。

    “其实他差一点就成了你的丈夫。”席宥珩莫名说出这么一句。

    商枝闻言仔细端详席宥珩,直到确确实实没看出任何不高兴的情绪才收回视线。

    “但席叔叔最终选择了你,不是吗?”她浅笑着。

    “席先生确实比他更合适。”她刻意放轻声音,像山间晨时的稀薄雾气,伸手抓去,只能触到一掌湿润。

    不知她出于什么想法说的这句话,或许根本算不上认可,席宥珩却久违地感到心尖萦绕起一股微妙绪苗。知道她说的是身份、地位、处境,他却觉得两人相配的不只有这些。

    席晔低低嗯了一声,略微偏头,掩去唇边清浅的笑意。

    商枝是真的这么认为。

    席晔绅士做派,姿态得体,举手投足间透漏出精心教养的优雅,是上流社会豪门规矩滋养的产物,只是他嘴边噙着的笑里总似藏着几分锐利,可以窥见他骨子里具备的商人潜质。席宥珩则相对雅淡些,待人、接物,几乎处于波澜不惊的状态,不刻意热络,不显疏离,他很平和,不带攻击性。

    他是从商业家族里蔓延出来的另类旁支。

    商枝不是一个喜欢作比较的人,但在此刻心里的天秤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向后者。

    思想至此,心里头略略窘然,不大自在,便生了逃避的心思,知会过后就匆匆忙忙寻父亲去了。

    商长柏所在的休息室离宴厅不算远,走几步就到了,商枝推开房门,却迎面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姨?”

    韦黎目光掠过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倒是没什么心虚感,礼貌点点头,绕开她径直走了。

    商枝暗自奇怪,瞥了眼韦黎离开的背影才走进去。

    “爸。”

    商长柏低着头,不知在整理什么文件,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眼,“你婆婆才走,早知道你来,我就让她多坐会了。”

    商枝偷偷腹诽,父亲这句话可说错了,要是知道自己这么快到,韦阿姨根本就不会来。

    才刚坐下,就被父亲接下来说的话镇住。

    他说:“我们刚刚还聊到你们小两口,郎才女貌,感情又稳定,实在叫人欣慰。”

    ······什么?她一时怔住。

    他们之间,原来还有感情一说吗?

    商枝眉尖微拧,勉强扯出一抹笑,“爸,怎么突然说这个?”

    窗外隐约传来宾客的笑语,衬得休息室内愈发安静。商长柏继续翻看文件,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回应。半晌,他才淡淡道:“女人终究是要回归家庭的。”

    “要是再生个孩子,这个家就更完整了。”

    语气是惯常的和缓,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商枝倒茶的手微微晃动,险些泼洒,声音卡在喉间,比呼吸还轻。

    “···爸爸?”

    商长柏面容依旧平静,没有肌rou挤压,脸上沟壑很浅,她却陡然生出一股子畏惧,垂下眸,见杯中茶汤微漾,水里映出自己的倒影,绞碎又拼合。

    “可我还在上学······”

    “那是现在毕业晚,以前女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不知道生几个了。”

    商枝没有看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我不清楚您之前跟席叔叔合作的具体内容,但是绝对不包含‘维持和睦的婚姻关系’以及‘繁衍后代’,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吗?”

    “什么您不您的,好好说话。”商长柏耷拉下脸,神色阴沉。

    她更加觉得很不可思议,一时无法理解父亲生气的原因,难道对长辈讲话用敬语也是错吗?

    无奈地叹口气,“我不说就是了。但是爸爸,虽然我的生命是您···你和mama创造的,可我的人生属于我自己。有的人穷极一生只为追求理想,有的人摒弃理想成全家人期望,我达不到那样崇高的纬度,却也明白一点,相夫教子,从来不是我的追求。”

    她站起身,听见木质椅脚在地板上划出短促的哀鸣。

    “女儿不孝,做不了爸爸期盼的温室花朵,女儿只知道,一棵山野间自由生长的树,或许枝干歪斜,或许挺拔巍峨,无论长成什么样子,都是它自己的选择。”

    “你要去哪?回来!”

    商长柏双颊的横rou向下耷垂,随着怒喝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严厉的话已经涌到嘴边——本该是场雷霆震怒,可不知为何,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一时又不知该往哪里发泄。

    商枝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只觉得有些疲惫,还有一种浅淡的难过。

    父亲很少对自己发火,可是每次一旦涉及到她的婚姻,父亲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疼她、爱她的父亲。

    但······今天毕竟是父亲寿辰,她实在不愿意在这样的日子吵架。

    商枝抿起唇,将未尽之言尽数吞下,不再争论,转身离开。

    宴厅后门外是一条长廊,酒店工作人员都从前门进出,很少有绕远走后门的,宾客也都在会厅内,因而长廊此刻较为安静,除她以外再不见人影。

    她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忽然觉得场景有些熟悉,上一次类似这样···还是在那场慈善晚宴。

    无奈笑笑。

    走廊两旁相对摆放着雅致的鲜花与瓷瓶,娇贵的花插在脆弱的瓶里,她连经过时都只敢小心翼翼。可惜,还是有一处不慎遭难。不知道是谁将它踢翻后又扶起,瓶身周围散落了几片残瓣,叫人不由生出怜惜惋意。

    商枝垂眸看去,对着瓶中花喃喃低语:“他们发现你的美丽,于是将你囚禁在这里,欣赏你却不善待你,你看,他们爱的从来都不是花。”

    席宥珩原本只是出来回电话,没想到碰巧撞上妻子。观她情色不佳,便没上前打扰。

    却是听懂她这寥寥几语。

    他们爱的从来都不是子女,是财富,是地位,是前程,是自己。

    这时候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商枝与他确是一类人。

    只是自己对她比从前多了些疼惜,看着她忧伤,他的心也低落不少。

    她此刻会很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吗?

    他能给她一个拥抱吗?

    席宥珩在这边脚步踯躅、犹豫不定时,那头商枝已经重新收拾好心情,捡起花瓣放进一旁的绿植盆栽里,而后再度踏进宴会厅。

    “图嘉?”见到孟图嘉,商枝很意外,没想到父亲居然还邀请了孟家。

    “我爸在国外谈生意,我弟也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所以由我代为出席。看看,三份礼物,一份都没少。”孟图嘉晃晃手中礼盒,笑意靥靥。

    商枝接过礼物,带她坐下,“父亲没告诉我你会来,这么远,累了吧?早知道我一定去接你。”

    “不用不用,多大点事。”孟图嘉摆摆手,找侍应生点了两杯饮品。

    咕嘟咕嘟一阵猛喝,才缓过劲似的,一脸餍足:“终于喝上这一口了。”

    商枝好奇,“这么好喝?”

    “这家酒店的小甜水很出名的,我以前住过,好久没来,果然还是这个味儿。”

    她点点头没再问。

    两人又聊了一会,孟图嘉饮品喝多了去洗手间,商枝看着桌上喝空的杯子,终究没抑制住好奇心,也点了两杯。

    冰凉的液体入喉,甜中带着一丝酸的果味袅袅弥漫,清爽又利口,果然好喝。

    原来小甜水就是果汁。她一下子明白了,嘬着吸管将果汁喝了个干净。

    ······

    嗯···暖空调打太高了吗,怎么貌似有点热?她微微蹙眉,又点了一杯冰饮适才觉得有所缓解。

    但她很快察觉到更大的异样。

    起初是舌尖泛起一阵金属味的腥甜气,渐渐的,太阳xue的存在愈发明显,突突、突突,仿佛有细小而繁多的鱼群在血管里逆流而游。

    皮rou、骨头、血管,都变得软绵绵的,不,不止身体。

    软,好软。地上铺了毛毯吗?她没印象。她是···嗯,是谁来着?噢,是海绵。

    蒙蒙昏昏站起身,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浮萍。飘的,浮的,东摇西荡,不能随心所欲。

    世界天旋地转,浮萍颤颤巍巍,渴求一处支撑地。

    “啊呀——”她迈起步,左脚绊住右脚,一个不慎趔趄倾倒,正巧栽进后方男人的怀抱。

    “找到了,”她仰起头,盯着他笑,“——石礁。”

    席宥珩顾不上听她说话,想搀着她站起来,却很快发现女人的身体柔软得厉害,仿佛天生没有骨头。

    竟连独自站立都做不到。

    孟图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二人在桌前拉拉扯扯,还觉得奇怪,再定睛一看,桌上赫然多了几杯空玻璃杯。

    ······不会吧。

    快步走到他们跟前,见商枝双眼迷蒙的松弛模样,心道不妙。

    “我就离开了一会,她竟然喝了这么多······”

    席宥珩抱着商枝,侧身问她,“是酒吗?”

    孟图嘉艰涩地点头,还有些愧疚,“是,怪我没说清楚,这种酒没有酒精味,很好入口,她应该是不知道才喝多了。”

    “我送她去楼上房间休息,麻烦你帮忙告知商伯父一声。”

    “没问题,交给我。”

    看着男人平稳中夹杂着两分匆忙的脚步,孟图嘉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其实商枝之前说的话并不完全,用利益捆绑的婚姻···也未必不会有真情。

    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