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代价
周嘉蔚猛地抬起头,他脸色涨得通红,像是血液全数涌到脸上,眼神却死死盯住沈巍山,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 “沈先生,我可以替我meimei道歉。医药费我一定会赔给你们。你有气可以冲我来,怎么发作都行。但我绝不允许你……绝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母亲和我meimei!”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我母亲……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我父亲走得早,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俩拉扯大。是,我们是穷,我们过得困难!可不论多难,她都没偷没抢,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她从来没丢掉过做人的底线!” 说到这里,周嘉蔚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却依旧撑着那口气。 “沈先生,大家都是爹生妈养的!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想想你自己也是有父母的人?能不能将心比心!”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在会议室里。 桌子另一侧,沈斯珩眉眼低垂,浓密的睫毛将眸底的暗流遮去。他手指交叠,却因极度用力而泛白,暴露了他此刻并非表面上那般冷静。 沈巍山的脸色彻底黑透,他嘴角抽动,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他活了大半辈子,掌控过无数人命运,见过多少人卑躬屈膝,唯独没见过这样的下等人,敢在众人面前直面顶撞他。 “这里,轮得到你这种东西说话?”他眼神凌厉地剜过去,嘴角带着轻蔑,“你以为几句卖惨的话,就能替她洗白?呵,你们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编造一套冠冕堂皇的可怜说辞,妄图博取同情,试图扳倒比你们高贵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谈将心比心?” “沈先生,请你慎言。” 低沉冷厉的声音倏地响起,切断了他后面愈发恶毒的话。 他微微停顿,视线掠过脸色苍白的周若涤,最终落回沈巍山身上:“事实如何,自有公断。若涤没有做错任何事,你这样一再地羞辱她和她的家人,未免有失身份和风度。” 这话一出,桌边所有人神色一变。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毫不避讳地替那个女孩开口。 沈巍山的眼神倏地沉了下来,眯成两道冷锐的缝隙。 “斯珩,你是在指责我?” 沈斯珩抬眼,目光冷沉:“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不等沈巍山回击,沈斯珩已做出了决断,他转向周若涤:“这件事,到此为止。后续所有事宜,由我负责处理。若涤,你先和你哥哥出去。” 周若涤心口猛地一震,她抬起头,正对上沈斯珩的视线。 那双眼睛,平时总是清冷疏离,可这一刻,那里面却压抑着一股要溢出的暗涌。那不是安慰,而是一种绝对的维护。 只有她,能心领神会。 她喉咙发紧,在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哥,我们走吧。” 周嘉蔚愣住,还在喘着粗气,双眼通红。 “阿蔷,他们欺人太甚!” “继续吵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周若涤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比刚才更沉稳,“交给沈老师吧,我相信他。” 她的平静与决绝,像是一盆冷水泼下,压住了周嘉蔚胸腔里燃烧的火。 周嘉蔚死死咬住牙,狠狠瞪了沈巍山一眼,指关节攥得发白,终究还是咽下所有愤怒,跟着meimei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校长立刻提着紫砂壶,姿态谦卑地高冲低泡,然后有条不紊地分别为沈斯珩、沈家父母以及桑心珏斟上热茶。 “沈先生,沈太太,请、请用茶……心小姐,请用茶……”校长额上沁出细汗。 沈家父母余怒未消,极其不耐地摆了摆手。 沈斯珩却轻笑了一声,端起那只精致的骨瓷杯,微抿了一口,然后放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几人。 “你们也先出去吧。我需要单独和沈先生、沈太太聊几句。” 校长和教导主任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桑心珏坐在原位,深沉的目光在沈斯珩脸上停留了片刻。 “心珏,你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了,这里不需要你了。” 桑心珏胸腔翻涌,但最终,所有的愤怒,都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 在这个男人绝对的权力面前,她的家世,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而非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她永远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有用时便被拿起,无用时便被搁置。 她站起身,垂下眼帘,看不出丝毫狼狈。 “……是。” 等他们都离开后,沈斯珩换了一个称呼:“二叔,你何必对一个女孩子咄咄逼人,你这个年纪,传出去不体面。”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在沈巍山的脸上。 他怔了半秒,旋即瞪大眼睛,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怒火:“你说什么?沈斯珩,你为了那么个东西,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说——”沈斯珩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过去,冷意凝在声线里,“这个闹剧,到此为止。周若涤不会受到任何处分,她会继续留在明德完成学业。” “好……好得很!”沈巍山被他这副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姿态彻底激怒,气得冷笑,“看来是我小瞧那个丫头了!不仅会挑拨离间,蛊惑得卿辰和梁慕白为她大打出手,如今连你都……” 一直在默默垂泪的沈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她用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望向沈斯珩。 “斯珩,你为什么非要这样维护那个丫头?卿辰他……他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啊!” 沈斯珩的目光转向她,眼前这个被丈夫压制了半辈子,将所有情感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的女人,莫名地让他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关于自己母亲的模糊碎片。 “二婶。”他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些许,“那我问你,你到底想为卿辰争什么?” “争一个公道!争一口气!”沈巍山猛地打断,狠狠一拍桌子,“我决不允许我沈巍山的儿子被一个贱丫头戏弄了还不了了之!这传出去我们沈家的脸往哪儿搁?” 沈斯珩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依旧看着二沈太太。 “我理解你作为母亲心疼儿子。但男孩子之间的打闹争执,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梁家那边,梁誉伤势无碍,梁慕白是为救周若涤所受伤,梁家自知理亏,并未向我们问罪追责。”他顿了顿,眼神如刃,压迫感陡然加重,“既然卿辰没有受到不可逆的伤害,这件事,沈家就不必再计较。别让有心人看笑话了。 “你说得轻巧!”沈巍山彻底被激怒了,最后一丝理智崩断。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骨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开,瓷片和茶水四溅。 他指着沈斯珩,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口不择言地低吼道:“你别忘了,卿辰他也是你弟弟,这件事也关乎我们沈家的脸面!你必须严惩那个丫头!我决不允许这种心思歹毒的东西留在卿辰身边!我要她一周之内就滚出明德!否则——” 他喘着粗气,拿出了最后的威胁筹码:“否则我会立刻去找老爷子,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你知道我的性子,我说到做到!” 沈斯珩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几滴茶水沾湿了他裤脚,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等沈巍山的怒吼逐渐低下,他才缓缓抬眼。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温度尽数剔除,只剩令人胆寒的冷厉。 “二叔,你大可以现在就去。” “只是您最好想清楚。”沈斯珩微微倾身,单手撑在桌沿,“等爷爷问起,卿辰为何要对梁誉下死手,而梁誉又为何会持刀伤人时,你打算怎么解释?” 一针见血。 沈巍山脸色由赤转青,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死死堵住。 沈斯珩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口口声声嫌弃若涤出身低微,心思歹毒。可你呢?又比她高尚到哪里去?” “需要我提醒您吗?当年你对我母亲,你亲哥哥的妻子,存的那份不该有的心思,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举动……你就是这样,以身作则,教育自己的儿子?让他把你这套喜欢就要不择手段的做派,学得这么好?” “沈斯珩!你放肆!!” 沈巍山猛地抓起手边另一个茶杯,朝着沈斯珩狠狠砸过去。 沈斯珩反应极快,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茶杯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最终重重砸在他身后的白色墙面上。 “砰——啪嚓!” 又是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洁白的墙面瞬间被泼洒开的深色茶渍污染,留下一片狼藉的印记。 “沈斯珩,你为了一个下贱的丫头,非要这样与我作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沈巍山双目赤红,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别忘了,你也是沈家人!外面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老爷子要是听到那些闲话,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吗?” 这时,一直瑟缩在旁边,脸色惨白的沈太太,怯怯地插话:“斯珩,你叔叔说得也有道理……这件事情,确实对卿辰的名声不好。他从小就那么优秀,一直崇拜你这个哥哥,拿你当榜样……”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继续道,“这次,这次肯定是一时糊涂,要不是那个丫头故意勾引他,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他不可能做这么鲁莽的事!” “卿辰拿我当榜样?”沈斯珩的目光转向她,冷冷一笑,“二婶,那我可真是惶恐。我从未教过他,在愤怒的时候对女人动手。更没教过他,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去满足自己的欲望。” 沈太太嘴唇哆嗦着,追问道:“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卿辰到底做了什么?”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沈斯珩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脸色铁青,却隐隐感到不安的沈巍山脸上。 “就在不久前的卿辰生日宴那晚,他给周若涤下药,在她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强行占有了她。事后,他甚至用手机拍下了视频。” 沈太太脸色惨白,整个人呆滞在那里。沈巍山也怔住,眼神空白一瞬,随即骤然狰狞:“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 沈斯珩冷眼看着两人,缓缓地问出了那个诛心的问题。 “二叔,二婶,到了这一步,你们还坚持认为,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周若涤身上吗?” “……” 寂静。沉默。压迫。 沈太太的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仿佛整个人被击垮。 几秒后,沈巍山猛地反应过来,他猛地转向旁边已经彻底呆滞的妻子。 “看看!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沈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真是造孽!” 话音落下,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室的窒息与耻辱,猛地转身,几乎踉跄着,拉开厚重的门,背影狼狈,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只剩沈太太跌坐在椅子上,双肩颤抖,泪水决堤般滑落。她像是一尊被击碎的瓷偶,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她声音哽咽,带着几乎破碎的祈求:“斯珩,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卿辰他……他真的对那个女孩……做了那种事?” 最后几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仿佛一旦吐出,就再也没有余地挽回。 沈斯珩沉默片刻,目光柔和了些:“二婶,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如果你实在不信,可以等卿辰清醒之后,亲自去问他。” “不!我信你!”沈太太猛地摇头,泪水决堤般涌出,“可是为什么,卿辰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从没教过他去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啊!” 沈斯珩目光幽深,缓缓道:“二婶,你真的了解现在的卿辰吗?他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沈家给了他挥霍不尽的资源和纵容,他从未尝过真正的挫折。一个顺风顺水惯了的人,一旦遇上自己极度渴望却掌控不了的人,很容易就走上了极端。欲望得不到满足,便会滋生出扭曲的占有和毁灭欲。” 沈太太猛地抬头,满眼泪光:“可他……他只是一时糊涂啊!他还只是个孩子!斯珩,你不能……你不能因为他这一次犯错,就彻底毁了他!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他还有大好的前途!” “前途?”沈斯珩眉梢微挑,语气带上一丝冷意,“周若涤也是个孩子,她的人生难道不是才刚开始?你儿子的前途,凭什么要她来牺牲?凭什么用她的清白,她的尊严,她的未来,去换取卿辰的大好前途?” 沈太太脸色一僵,呼吸急促,双唇抖得厉害。半晌,她挤出一句苍白的辩解:“可她不是没事吗?再说,她和卿辰……他们不是也情投意合?年轻人就是一时冲动,玩过了火而已!卿辰现在已经受了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不好?算二婶求你了!” “算了?”沈斯珩的目光骤然冷下,“二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个女孩的尊严,你轻描淡写就要一笔抹去?你说她没事,那是因为你看不到她的恐惧。你儿子的身体伤是伤,她心里的摧残就不是伤?你看不见,就能当不存在?” “如果今天,遭遇这一切的人,是你那个夭折的女儿。你还能说出算了这两个字吗?” “我的女儿……”沈太太猛地低下头,泪水像断堤般涌落,肩膀不断抽搐。她声音细若游丝,几近崩溃:“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我不能再失去卿辰!斯珩,我不能再失去他了,他是我的命啊!” 那是一个母亲最深切的恐惧,也是她最致命的软肋。 沈斯珩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些许:“保护他,不等于纵容他。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是沈家的孩子,未来肩上的担子更重,所以他才必须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否则,他永远不会长大。” 沈太太抬起泪眼,颤声问:“斯珩,你告诉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斯珩迎上她的目光,缓缓道:“我会确保周若涤不会受到任何处分与sao扰。这是我的底线。” 他稍作停顿,给出了沈太太最关心的部分:“至于卿辰,他必须接受惩罚,深刻反省。惩戒会在家族内部进行,沈家的脸面,我会保住,不会让此事外泄。这是目前,我能给出的唯一承诺。” “斯珩,你能不能,再宽容一点?卿辰真的是一时糊涂……” 沈斯珩目光淡漠,似乎有一抹讽意:“如果侵犯他人意愿都能用糊涂来解释,那这世上所有的恶,全都能被原谅了。” “二叔刚才有句话,其实用在他自己儿子身上更合适。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那一套视他人为附属品,可以随意践踏的做派,会被卿辰原封不动地学去。并且,踢到了钢板。” 沈太太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了片刻。 她忽然伸手抓住沈斯珩的衣袖,声音绝望:“斯珩,我求你!我求求你放过卿辰!我替他向你道歉,向若涤道歉!我可以跪下来给她磕头认错!只要……只要别毁了他!别毁了我的儿子!” 沈斯珩低下眼,垂眸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道歉,从来不是用来换取对方原谅的筹码。尤其是,这种建立在他人痛苦和屈辱之上的道歉,毫无意义。” 他微微用力,动作干脆利落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离。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二婶,你别逼我。” 沈太太愣在原地,眼泪模糊了整个世界。 沈斯珩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迈开长腿朝着门口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句冰冷的话语才仿佛彻底落下,重重砸在沈太太早已破碎的心上。 “卿辰,必须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