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大火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宁樱微不可闻的呼吸，和玄凌胸腔里那颗在忠义与愧疚之间疯狂撕扯的心跳声。

    他看着她冻得发青的脚踝，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

    听着那句“带我走”……像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轰鸣。

    终于。

    玄凌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抬起了头。

    也许这是他这些年来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

    月光照亮了他刚毅紧绷的脸。那双惯常锐利沉静的眼眸深处，是破釜沉舟、万劫不复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

    一步，从浓重的阴影里跨出。

    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落在冰冷的石阶前，月光瞬间将他笼罩。

    宁樱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埋着头。

    玄凌俯下身，伸出强健的手臂，一手稳稳穿过宁樱的膝弯，一手小心揽住她单薄的后背，将她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般，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宁樱僵硬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映出玄凌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下颌线。

    “好，”

    月光下，他紧抿的唇线坚毅如刀刻，眼神却沉静得可怕。

    “玄队……”宁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

    “我带你离开皇宫”

    玄凌没有低头看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扫过沉寂的庭院和远处宫殿模糊的暗影。他的眼神沉静得可怕，里面只有冰冷的决心。

    他抱着她，转身。步履沉稳迅疾，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没有一丝声响。朝着长春宫深处，那最偏僻、最幽暗的角落，决绝地走去。夜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角，也拂过宁樱散乱的黑发。

    养心殿

    夏岐铭是被值夜太监惊恐万状的尖叫声惊醒的。

    “走水了！走水了！长春宫！长春宫走水了——！”

    那声音凄厉得变了调，穿透了重重宫门。

    夏岐铭猛地从龙榻上坐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长春宫？！阿樱！

    他连外袍都来不及披，穿着寝衣就疯也似地冲出了寝殿！

    当他踉跄着冲到能看到长春宫的位置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血液逆流，手脚冰凉！

    长春宫的方向，已然陷入一片火海！冲天的烈焰将半边夜空映得如同炼狱！浓烟滚滚，遮蔽了星辰！那曾经承载着他隐秘温情的宫殿，此刻正被贪婪的火焰疯狂吞噬，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噼啪”爆裂声！

    “阿樱——！！！”夏岐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目眦欲裂，像头发狂的野兽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下露台！

    “皇上！使不得啊！危险！不能过去！”侍卫和内侍们魂飞魄散，哭喊着扑上来，用身体死死抱住他、拦住他。

    “滚开！都给朕滚开！救火！快救火！救宁妃！救她出来——！！”夏岐铭拼命挣扎，双目赤红，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骇和绝望，声音嘶哑得如同泣血。

    火势太大了，太猛了。火光冲天，热浪逼人，根本无法靠近十丈之内。

    无数的宫人侍卫像没头的蚂蚁，提着水桶奔跑呼号，泼出的水瞬间化作白汽，杯水车薪。

    夏岐铭被众人死死地拖住、抱住，只能像一头困兽，眼睁睁地看着那座象征着禁锢、也最终吞噬了他所爱之人的宫殿，在他眼前一寸寸崩塌、瓦解，化为冲天的烈焰和滚滚浓烟。每一根巨梁带着火焰轰然砸落的巨响，都像砸在他的颅骨上，痛彻心扉。

    长春宫的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那烈焰如同挣脱地狱的赤红巨蟒，贪婪地吞噬着宫殿的梁木、锦缎、以及所有关于她的痕迹。

    浓烟滚滚，遮蔽了星月，将整个紫禁城的夜空都染成一片狰狞的、绝望的猩红。焦糊的气味混杂着木料焚烧的噼啪声，如同末日悲歌，日夜不息地萦绕在皇城上空，也灼烧着夏岐铭的神经。

    火，终于灭了。

    留下的是断壁残垣，是焦黑的灰烬，是刺鼻的绝望。

    每一具从这片废墟中扒拉出来的尸体，夏岐铭都亲自看过。

    他拒绝了所有劝阻，不顾帝王的威仪，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扑在那些散发着焦臭、形状扭曲的遗骸前。

    仵作们战战兢兢，屏住呼吸，看着他。

    九五之尊，用那双颤抖着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偏执，去拨开焦炭般的衣物碎片，去辨认模糊的五官，去搜寻任何属于她的蛛丝马迹。

    不是她。

    这一具也不是她。

    下一具……依旧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