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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

    

突围



    一阵爆裂的跑车排气浪声骤然撕破诡秘而阒寂的死夜,“真是个懦夫!”戚素扬嘲讽道,屈辱的眼泪漫流而下。她想逃,若是真的逃了秦慎予对付的就是mama了,若带mama走了,他报复小姨一家怎么办?表妹卓卓向来依赖自己,前两天还曾在微信里说想她,“jiejie,等我毕业了打工挣钱接你来墨尔本玩好不好。”

    戚素扬痛恨自己当初慌不择路找到他的这个决定,让她沦为玻璃屋里的鸟,天空就在眼前,可怎么飞也冲不出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最终只能撞到头破血流,声嘶力竭地迎接死亡。

    天渐渐亮了起来,她紧靠着落锁的冰凉门板,纹丝不动地瘫坐在地,隔绝外界一切的问询,她无力起身更无力回应,外面的天气很好,晴得透澈明亮,可那道阳光却怎么也照不进来这个晦暗阴森的房间。

    “当当当…”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响起,她晃然醒觉,抬眼看向窗外的天,刚刚还是湛蓝一片,俯仰间已黑得深邃。

    “素扬…”这场闭门会因为激烈的谈判和后续的酒宴开到了很晚,秦慎予一直记得和戚素扬的约定,星夜兼程地赶回来却被拦在了门外。徐瑛说她将自己锁在屋里一天,不说话也不吃饭,就算他回来了也一声不吭,秦慎予心中焦促难定,又急急地敲了几下,“素扬,把门打开。”他耐下心性温和劝道,正要继续敲,门缓慢地打开,戚素扬疲惫地向窗边走去。

    房间内一片漆黑,秦慎予打开灯,光亮瞬间炸开,刺激得她别开头,好久才慢慢转过来,面无表情地沉默着看他。戚素扬的双眼红肿,沥着血一般,上次见她这样还是在魏晋的家里,看了他一眼,羞怯得像只兔子一样逃窜,而今,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素扬…”秦慎予心疼地走上前去,想要拥抱她。

    “别过来!”戚素扬声音激动,喝止住他的脚步,本没有表情的双眼满上怨恨和恐惧。

    “发生什么了?”秦慎予停下来站在原地。

    “我爸爸和你真的没有恩怨吗?”听到她这么问,秦慎予的心像是被尖利的铁钩,狠狠提起,还不等他回答,她又说道,“周恪训是你大哥?是我爸爸当初把他送进了监狱对吗?你恨我爸爸对吗?”她靠在窗边强行逼迫自己镇定,周身却抑制不住寒战起来,“我爸爸不在了,家又变得这么不堪一击,正好有机会报复,”她的声线颤抖凄厉,“我不懂为什么是我…因为我主动送上门了吗?为什么不去报复我那个哥哥,我爸爸最爱他了,为什么是我!”

    “这些…都是秦咏棠跟你说的吗?”他声音里隐含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慞惶,“他有没有伤害你?”

    “我还好好的,”戚素扬淡漠地笑了笑,“是谁说的不重要,为什么你不能坦白点,告诉我呢?哦…我知道了,全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你为什么要求我在乎你,爱你?不就是想看到我爱上你之后再被你踢开,那副悲惨的样子吗?”

    “他说的这件事的确属实,但这件事内情很复杂,我绝对不会因此恨上你爸爸,也绝对不会用你去报复他,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秦慎予眼看着和他在一起后,戚素扬那时而难掩忧郁的眼神,逐渐变得灰沉绝望,这样的她让秦慎予方寸大乱。

    “不是报复为什么要用十年协议囚禁我?为什么要强jian我?现在为什么要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未婚妻,”她冷笑一声,“讲起来真好听!”

    “所以,你觉得我宣布和你结婚的目的是把你当作众矢之的吗?”秦慎予有些不可置信,他早已将戚素扬视作与他一体,宣布这个消息对于戚素扬确实贸然,但她不知道,自己早就被秦慎予致密得融入进未来的规划里。

    “不然呢?”她笑着,眼角的泪不停地滑落下来,“我没有实力和背景,用我刺激一下你舅舅再好不过,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你舅舅一怒之下,断了我的前路,对于你们这些人而言,我哪配谈什么追求,就算我因此成了废人,对你也没有什么牵制和威胁。”

    “素扬,为什么不能相信我?”秦慎予走上前去,强行桎梏她在怀,“我能让秦咏棠知道我要和你结婚,是因为我有能力保护你!”戚素扬想起昨晚秦咏棠匐在她身上那副诡异的笑,金丝边眼镜下眼尾炸开的纹路,此刻他说有能力保护她就像笑话一样。

    “结婚?两年后吗?…你自己听听好不好笑,你以为我会相信是吗?我只是在演,不是真的傻!”她不明白自己在面对他时为什么会这么心痛,明明不爱他,为什么会不停地流泪。

    “是要两年后,外公留给我的遗产设立了不可撤销信托,核心条款要求我保持未婚状态直至30岁才能获得控制权。”他指腹抹过她睫下的重重湿痕,低郁的声音沉入她颠簸的气息中,“太垣被秦咏棠一派积累下的沉疴痼疾,需要我去彻底革新,生产线迭代,西非的矿源,打发那些盘根错节的老臣桩桩件件都需要钱。我的负债是净资产的三倍!”

    他攥紧戚素扬试图挣脱的手,压向他心口,胸骨下搏跳的心脏,像困兽撞击牢笼,震颤着她的掌心“那笔信托不是无关痛痒的数字,我不能因为这两年就放弃整个布局,放弃太垣的未来,我希望你能懂我…”

    “这是你的事,我不想懂!如果是沈晴姿,你舍得让她放弃前程陪你面对这些吗?”她满眼含着泪,嘲讽地直视他。“你爱她,所以早就把她推出这种凶险的局面了。至于我,说破了天也就是一条贱命,用120万买我这条贱命的一辈子,我应该感恩戴德。”

    “沈晴姿?”听到这个名字,秦慎予很是错愕。他从未曾将这个名字放在心里,被她提及,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辩解。

    三年前,周恪训入狱,他芝大刚刚毕业。周恪训的儿子周慕飞还在美国读大学,秦慎予受周鹤昌旧部,崇远集团副董事贺其疆之托回来主持家业,贺其疆的实际意图不过是扶他为傀儡,进而架空周家,掌握崇远实权。他表面装作一副纨绔浮夸,却在私下通过离岸公司做局,暗中收购崇远股份。

    沈晴姿就是这时他刚好拿来迷惑老贺的障眼法,让老贺认定自己是个贪图享乐之人。他之所以追求沈晴姿是机缘巧合下,在商场LED大屏幕上看到她的广告,身着素净,脚踩浪花,向着太阳的方向招手,宛若那个润泽他荒芜心野的清晨。那一刻他的心被击穿,沈晴姿无论是从他的谋划角度还是从情感寄托角度都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分手后所谓的铺路一方面是对沈晴姿半年陪伴的补偿;另一方面,那个时候商业电影甚嚣尘上,投资回报率颇为可观,那部电影前景很好,把沈晴姿塞进去,为其豪掷千金,又动用资源人脉压下她所有负面新闻,既可以打造他包养女明星,不堪一用的痴情废物的形象,从而麻痹贺其疆的神经,又可以从中获得巨额收益。

    “我从没有爱过沈晴姿,就算有过交集也已经是过去了。素扬,我爱的人只有你!我承认,对你我做了太多错事,可我没办法放开你。”他紧紧拥着她,苦苦哀求,“素扬,原谅我!”

    “好,只要你肯放我回开平,一辈子不见面,我就原谅你,也接受你是爱我的。”戚素扬倔强而讽刺地挑衅着他。

    “我做不到,我不能没有你…”他松开怀抱,溃败地沉叹,抬起手又轻抚在她脸上,那双曾经让她迷醉的眼睛缠绕着幽幽哀愁,“素扬…别离开我…”

    “那好,就按协议来。十年协议,你愿意报复我几年随你,我回常定去。按协议,住在你家,常定也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要我就来常定。”她深吸了口气,眼神冰锥一般刺骨,嗓音清凛无比坚决,“我还是那句话,我随时配合,你玩够了,想把我发配到哪去,也都随你。但我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演戏了,你喜欢会演戏的,我不会!”

    “一定要这样吗?”百般苦求无果,秦慎予深知在短时间内无法抚平她心头的创伤,或许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也能想明白许多,既然她提到协议就说明她认定了无法离开他这个事实,更何况她不是那种可以弃亲人于不顾的女孩。想到此,他满心挫败,对待戚素扬除了胁迫,没有其它奏效的方法,直到如今,她也从不会因他而停留。

    “我还能等你回来,跟你说这些是我尊重你,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一次。”戚素扬慢慢收敛情绪,再一次平静地面对他。可她终究是不敢说出秦咏棠的进犯,她怕秦慎予真的会把她让渡给秦咏棠,她要先逃离雄州,在败露之前,逃脱这对舅甥的股掌。

    “明天,我派车送你回去。”他败下阵来,戚素扬深深地舒了口气,她终于赢了一次。

    “不用了,我打车去火车站,”她现在不想动用他的任何资源,“今晚…我暂时没办法配合你,我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你早点休息。”

    秦慎予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心口隐隐扯痛着,“我回公司,明天,注意安全。”她没有回应,也不曾看向他离开的身影。

    房间再一次恢复寂静,戚素扬走到床头拿起手机,开锁,界面还停留在昨天和秦慎予的聊天框,最后的消息是他深夜两点发送的,“我爱你,明天见。”这句话像一颗陨石重重地坠入戚素扬心口,尖锐的痛随着呼吸,放射到整个背部,她疼得直不起腰,攥住手机,抵在胸口,泣不成声。

    “这几天的天气真是善变,昨天还是个大晴天…”火车上,邻座的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戚素扬头靠着车窗呆呆地看着窗外,发动的列车沿着曲折的铁轨,像一条条暗流,扎进前方迷蒙的雾中。

    她想了一晚,秦慎予身担着那么大的使命重责,哪里有闲心去设计报复她这样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孩,可那些伤害过她的不可磨灭的事实又在反复切割着她。秦慎予对她或许是有一些菲薄的感情吧,若他只有报复和控制,他完全可以把她囚禁在这所房子里,不见天日。所以,能退回常定,不是她赢了,而是她“恃宠而骄”!

    “孩子,”隔壁的阿姨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纠缠的思绪,她转头看过去,“这么漂亮的一张小脸,怎么哭成这样!跟姨说说是失恋了吗?”

    戚素扬才意识到自己在哭,她抬手擦了擦一脸的泪水,满是防备地苦笑,不想多透露自己的情况,于是敷衍着点点头。认下这个结果,心更是疼得艰涩,她其实连失恋的资格都没有。

    “你才上高几?早恋吗?”

    被这么一问,戚素扬破涕为笑,“我已经要大学毕业了。”想到自信成熟的霍轻澜和沈晴姿,不禁嘀咕着自己看起来真的这么幼稚吗?

    阿姨笑道“多好啊,奔前程吧,别老因为小情小爱哭。”

    “嗯。”她点点头,明明是宽慰人的话,可听起来很却格外刺心!她的前程,还不知道会被秦慎予写在那个会所名下。

    从常定火车站出来,戚素扬突然醒悟自己何必要这么听话,秦慎予又不在常定,她何必过去自投罗网?做定了这个主意便立即打了车前往学校。

    走进宿舍,久未住人的生涩气味,让戚素扬无比安定,她打开门窗通风,把整个屋子彻底打扫消毒了一遍。上一次回来把被褥都寄回了家,好在江寒漪的铺盖还卷在床上,她把床单被罩拆开洗了洗,全都做完后,她心情舒畅了许多。躺在江寒漪的床上,一觉无梦睡到了后半夜,醒来后她看着窗外怔了片刻,不容自己再想下去,起来改起了论文准备终稿。

    三天后,系里组织毕业汇演,班长找到戚素扬时,她回绝了,那么多事压在身上,她早已不会表演那些灿烂的笑,登上舞台的心志也全然沦丧。得知她这般消沉,一直带她杨老师约她见了面。

    “哎哟,看看我们的小明星!”刚一进办公室的门,杨老师走上前搂住她,引她坐下来,“叫你来见我,这么就来了?披头散发的,最近在忙什么,在家实习吗?”

    “没有,没实习。”戚素扬垂着头,无意识地撕扯着指甲边缘的倒刺。

    “那在做什么?”杨老师看到自己带了三年的得意门生变成这样,失望和心酸漫涌上心头,她劝慰道,“我知道你最近家里经历了一些事,但是该振作也要振作起来。”

    戚素扬强忍着泪水,点点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就像双腿卷在泥潭里,谁都无法把自己就出来,只能绝望地深陷。

    “我这批学生里,向来最看重的就是你,你各方面条件都拔尖,”杨老师顿了顿,继续说,“唐晴一直没有你优秀,但是她努力肯钻研,大学四年就在专业上较劲,人家现在拿到了省歌舞剧院实习资格,你呢,接下来想做什么?”她听出了杨老师的弦外之音,默不作声。

    正说着,手机不断震动起来,戚素扬挂掉又打进来,反复很多次,“有人找就先去吧,”老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的职业规划,千万别把精力用在荒废自己的事情上,明白吗?”

    “嗯…”她低着头,忍眼泪滑落,“但是,毕业汇演我还是不参加了…”

    “好…你也调整调整,回去吧,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戚素扬走出至善楼,手机依旧在她衣兜里震个不停。她拿出来,全是秦慎予的未接,坚持不懈地打了十多个,还来不及拨回去,又打过来,她接通。

    “在哪?”电话那头他呼吸凝重,强压着火气,“为什么不接电话。”

    “刚刚有事,”她淡漠地回应,“你是想回你家做,还是要去哪,我这就过去。”言语直白,丝毫不作避讳。

    “你觉得我们之间就剩下这件事了,是吗?”他柔软下来,颇为无奈,“我想你,素扬。”

    “所以要我去哪?”冰冷的心如同被封印在山巅,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终年不化的积雪。

    “我在你学校门口,带上行李,跟我回家。”他命令道。

    “我一会打车回,床上见吧。”她嘲讽道。

    “你是想让我开进学校吗?”他威胁道

    “随你。”她早已无所谓了,毕竟以后还会有更迫害她尊严的事等着她。

    秦慎予对她无计可施,悻悻然回了家,没多久,戚素扬也进了门。

    “素扬,回来了,”张阿姨看到她满脸欣喜,和蔼笑道,“慎予在房间里等你,我这就做饭。”

    戚素扬有气无力地走到房门前,破釜沉舟地推门而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在这粗暴占有,还是去地下室那个房间里调教,她都不会屈服。

    “素扬…”戚素扬抬起头,触到他哀伤的眼神,胸口一阵抽搐痛过,她咬了咬牙,作势要脱掉衣服,秦慎予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别这样素扬,”他紧紧握住她执著着宽衣解带的手,“别这样。”

    为什么又哭,戚素扬恨自己的心为什么总为他软化,总是这样不堪一击。

    “回家住好吗?”他恳求道。

    “快答辩了,住在学校,心里踏实点。”戚素扬哂笑道,“我又跑不了。”

    “那也行,”秦慎予松开她,坐在床沿上,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划过一缕诮薄的光,“你不回来,这里就空置了,我稍后就辞退张阿姨。”

    “你…”她如鲠在喉,这种事,秦慎予还是做得出来的,与他而言,她也好,张阿姨也罢,都是信手就可以碾碎的沙砾。

    “我不想这样,素扬,”他揽过她的腰,颓丧地沉入她怀中,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却又不知该怎么才能挽回她的心“回来好吗?”

    戚素扬沉沉地叹了口气,“带我回学校吧,我把行李箱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