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

    药房，

    白紊纯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在找止痛药，密密麻麻一排又一排，她看得头疼，不小心碰掉了一盒粉色药片。

    她正巧弯下腰捡起来，一只手比她快多了。

    ‘西地那非’的字眼让她尬住，

    那手的主人也怪异尴尬地看了她一眼，

    有些不可思议。

    白紊纯早就成年了，也经历过那事，也不会蠢得以为那药如它外表那般可爱…

    她脸红得发烫。

    “不小心碰掉的，”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那戴着口罩肥肠大耳的宅男形象的人顿时眯了眯眼睛，将她来回打量，嘴巴里发出呵呵地尬笑。

    “只有一盒了，你缺的话让给你吧。”

    宅男好心道，“这事让你男朋友来买会比较好。”

    白紊纯摇头，快速地走开了，好在这时候护士来了，她忙拿着写得龙飞凤舞的单子问护士，对方皱着眉头看了下恍然大悟：“哦，吗啡是吧。”

    她点点头：“对的，我…爸爸得了白血病，他需要止痛药。”

    “嗯，”护士转身轻车熟路地从一个角落的架子上拿一板，只是递给她的时候，叹气。

    “这药药性很强，会抑制呼吸，…就是会提不上气…”

    白紊纯沉默，她眨巴着眼睛，说不出什么滋味。

    半天才“嗯”一声。

    “jiejie，这三十块钱，我等会儿来付款行吗？我现在手机没电了…”

    护士见她洗得发白的校服，突然道：“你有医保卡吗？有的话这是免费的。”

    身后一个脸抹得白惨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听到了这句话，急忙停下，把最新的苹果手机扔进LV包包里，感觉吃了大亏地抱怨：“不会吧，我昨天买的时候也用医保卡，也只能报销一点点啊。”

    “政策会变嘛，”护士笑着，招呼白紊纯，“你还是先把药送给病人吧。”

    “我有钱，”白紊纯扯了扯嘴角，周围人等得不耐烦地看着她，她如芒刺背：

    “但手机没电了，你让我回病房充几分钟，病房号为1085，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白紊纯回到病房的时候，白杨正在吃饭。

    他的胃口其实很不好，

    她照顾他这几天，他反复呕吐，有一次甚至吐在她的饭盒里。

    白杨的头发被剃光了，不过白紊纯也挺习惯的，因为之前的白杨本来就是地中海，这样反倒是看得比较顺眼，他的胡子反倒比之前更干净，这样挺好的，不邋遢。

    两父女彼此没有话题，病房里只有邻床的探亲家属吵吵闹闹的，一波接一波。

    最后，白杨要尿尿了，他看了一眼给他端尿盆的白紊纯，“你坐，这种事我来。”

    白紊纯使劲和他抢，最后，白杨妥协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自尊？”

    白紊纯看着他皮包骨的脸，点了点头，还是给他递了一把刚拆开的拐杖，“这是文砚寄给你的。”

    “文砚？是你在大学交的男朋友？”白杨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那拐杖：“镶钻石的？是要我他妈住院的时候开演唱会？”

    “他用的也是这款式，”白紊纯同意他的话，“你确实用不到这么贵的，浪费了。”

    “白紊纯，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我他妈用不到？劳资还真用得到！”他怒气冲冲抓过拐杖，左瞧瞧右瞧瞧，“这成色，怕不是真银子？”

    白紊纯定定地看着白杨，不知道是不是他做了几年牢的缘故，他坐牢期间发生了什么？因为出狱后的白杨让白紊纯觉得很陌生。

    台词含妈量极高，

    她记得，白杨之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白杨去卫生间的时候，白紊纯看到手机屏幕亮了，打开全是未接电话，她看眼空荡荡的床褥，捋了捋，然后走出病房，到角落一旁回拨电话。

    白杨回来的时候，看到白紊纯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东西，他翻了下白眼，阴阳怪气：“果然不是亲生女儿，待几天就要抛弃后爹自生自灭了。”

    白紊纯手一顿，白杨的话夹枪带棒似的。

    “爸，等会儿有人会来照顾你，我现在去给你续费，刚才文砚爸爸打电话过来了，他说文砚需要我去照顾。”

    “他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你这个公公真是很不讲道理。”

    “爸，”白紊纯很不自在地劝他：“其实公公人冷心热，他…”她叹了口气，“总之你不用担心，你的病会治好的。”

    白杨冷笑，摆摆手，示意她可以滚了。

    她走出病房，内心五味杂陈，最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刚才文坤椠短促地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愣了一下，以为会是文砚。

    文砚这几天只是晚上会给她打电话，跟她分享近事，她静静地听着，时不时会回应他，两人的氛围很好。

    除了刚开始文砚问她，她父亲的病情怎么样，需要帮助吗？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将困境一五一十脱口而出，毕竟，她嫁给他的原因，很大程度就是因为看中了他的…钱。

    但就要脱口而出时，文坤椠那句话像魔鬼一样提醒她。

    ‘你并不是真心爱文砚。’

    “我爸爸没事，”白紊纯头一次觉得自己言不由衷，也不知道自己内心什么东西在作祟，她的语气很坚定：“只是感染了一点小流感。”

    那之后的每一天，钱包如被掏空的矿山，一寸寸消失，直到空空如也。

    一直好心的护士也迫于职责压力，开始压一下良心，开口催她续费。

    连病号白杨本人都看不下去：“白紊纯，劳资年轻时在你面前打死你妈的时候，你都没哭，怎么你现在反而这么孝顺？劳资又不是你亲爹，还是你妈的姘头，怎么，你没爹去孝顺啊。”

    白杨提到打死你妈时，注意到白紊纯的肩头颤动了一下。

    他突然不想去看她的眼神，

    只觉得突然很烦躁。

    白紊纯这几年趁着假期和空暇时间拼命打工的钱，在此刻连杯水车薪也算不上，即使是三天都撑不住。

    组织上给的钱，也远远不够，何况审批也需要时间。

    她不想开口求文砚，她便拖一天是一天，想着或许可以找那个人，借高利贷…

    直到，文坤椠给她打来电话。

    走下楼梯时，她看到一排排隔着玻璃，在吃饭的小孩子，年纪很小，本该是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地上学，此刻身上却插着各种各样各种大小的管子，脸色苍白。

    如果有上帝，他一定是忙着给他们掐着钟表，进行生命倒计时吧。

    下楼的时候，她擦了一下眼睛，干涩得让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矫情的贱人。

    文砚的车子明晃晃地停在路边，她认出来那个站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年轻人，是之前撮合她和文砚在一起的高年级学长，也是那个可以借她高利贷的人，虽然现在她不需要了。

    他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文砚的私人司机。

    年薪百万。

    一只流浪狗突然窜出来，

    溅了几滴水洼的脏水到他裤脚处，他用力一脚把狗踹到了垃圾桶旁边，白紊纯定睛一看，原来一只怀孕的母狗，难怪它的肚子异常的大，此刻它四仰八叉地躺在垃圾堆里，被踹后委屈地嗷嗷叫。

    她不得不承认文坤椠说的话很对，

    文砚是个善良的人。

    因为他很爱捡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