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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

    

无力



    七七这次恢复得很快,不过几日,便能脱离轮椅自行行走了,也回到了黎陌尘为她精心布置的房间。

    可她的状态,却让人愈发不安。

    起初,她看起来一切如常,得体地与每个人相处,会笑,会调侃,还能与简游斗嘴。

    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脱离苦海。

    黎陌尘也是。

    那时他甚至相信,只要她吃好睡稳,一切终会慢慢回到正轨。

    直到后来,细节开始出现偏差——

    她的笑越来越少。

    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温和从容,却仿佛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永远反应得恰到好处,却从不真正投入。

    那天,屋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白纱帘投下一片柔和光晕。黎陌尘坐在书桌前翻看文件,七七则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抱膝而坐,规规矩矩地望着他。

    她安静了很久,忽然开口:“黎陌尘,我现在是不是……属于你?”

    黎陌尘微怔,放下手中的资料,望向她。

    下一秒,她竟慢慢跪下,双手贴地,额头贴在手背上,整个人伏得极低,动作自然而熟练:

    “奴拜见主人,请主人赐名。”

    黎陌尘心头猛地一紧,指节泛白,连忙起身去扶她。

    “七七,”他开口时嗓音有些干涩,“你不用这样。我们之间的身份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只为把你从顾家顺利带出来。”

    她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茫然,像是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为郑重:“你不是奴隶,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从你离开那里开始,你就是自由的。”

    “你现在是傅祁,是你自己。”他低声说,“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拒绝,可以离开,也可以对任何人说‘不’……包括我。”

    七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神却仍旧游离。

    黎陌尘继续:“所以,今后不要再叫我主人了,好吗?”

    她点头,重新坐回沙发。但下一刻,又抬起脸,试探地问:“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黎陌尘怔了怔:“做你想做的事。”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自那之后,她变得格外安静。

    她大部分时间独处。不是拒人千里,而是宛如游离在现实之外,像一缕薄雾,没人能真正触碰到她。

    她常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那株槐树的影子发呆,一坐就是一整下午。

    也会安静地浮在泳池水面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像灵魂抽离,只剩一具漂浮的身体。

    深夜时,她会一个人下楼,在空荡荡的厨房磨咖啡,一壶接一壶地煮,却从不喝一口。

    她的眼睛里不再有光,只有一种像被封存在深水中的迟钝与沉静。

    简游原本经常逗她斗嘴,但渐渐也不再靠近了,只因为他觉得:“她不在这里。”

    她确实不在。

    她的身体还在,可灵魂却一直回望,往回走,走进那个黑暗、封闭、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后来,症状变得明显起来。

    她会在半夜惊醒,突然蜷缩成一团,呼吸急促,像是溺水般胡乱抓空气。

    吃饭时,手常常会猛地一抖,整碗汤撒在身上,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旧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尤其是——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抽出皮带,哪怕只是解扣时“咔哒”一声,她就会瞬间失控。眼神空裂,身体倒退,尖叫、跌倒,像小兽被激怒了本能的求生反应。

    黎陌尘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惊慌。

    但那一次之后,他彻夜守在她床边,天还未亮,就请来了三位顶级精神科专家。

    结果毫无悬念:严重的   PTSD,合并复杂性创伤障碍(C-PTSD)。

    这是一种长期、高强度的控制与虐待造成的精神创伤。不是一场灾难能摧毁的,而是反复不断的日常暴力,长期剥夺自主权与尊严造成的心理塌陷。

    人格、自我、自尊、社交反应系统……全面崩塌。

    她已经逃出来了,但心,还困在原地。

    她不是不愿回来,而是已经忘了——怎么回来。

    医生开了药,提供了心理疗程建议,但七七拒绝服药,也排斥和任何陌生人谈话。

    她的拒绝并不激烈,只是平静而疲惫。

    那种安静,就像一个人站在废墟中央,对所有援手说:“谢谢,不用了。”

    所以他不再期待她配合,而是开始一点点摸索,试着用自己的方式,把她从深渊里带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却没人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每当她神情空茫、眼神涣散时,秦一戎会站在走廊尽头,咬着牙低声骂:“我要杀了顾家全家。”他的拳头总是握紧,像随时准备暴起,却从未在她面前显露激烈的情绪。

    陆一铭则始终沉默。他不表态,不评判,也不多言。只是偶尔远远看着七七,久久不动,最后悄悄转身离开。他依旧每天早出晚归,生活节奏井然,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沉稳。

    她从不说、不解释。只是偶尔,在夜里特别寂静的时刻,会轻轻抱住黎陌尘。那时,她像个孩子一样蜷在他怀里,不说一句话,只把脸埋进他胸口,仿佛那里藏着她唯一的庇护所。

    她从未允许其他人靠近,除了黎陌尘。

    而在庭院中、树荫下、屋檐角,简游总会若隐若现地出现。他不打扰,也不靠近。嘴里叼着根草,或手里转着一颗石子,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像一只习惯守夜的野猫,既不靠近火光,又不离开温度。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问。

    这个家,仿佛每个人都背着一点沉默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