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敲打
第十九章 敲打
西园寺家那间弥漫着旧纸霉味和沉重熏香的书房里,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铅。西园寺家主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砌着精心计算的恭敬,浑浊的老眼深处却闪烁着贪婪与不甘的光芒。尾形百之助高大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铁碑立在窗前,逆着光,军服上的金属纽扣在昏暗中闪烁着寒芒。他并未落座,也未曾转身,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那片象征着西园寺家昔日荣光、如今却显出几分颓败的庭院。 “少佐阁下,”西园寺家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如同旧门轴发出的干涩摩擦声,“此次……明少爷受惊,实乃家门不幸,老朽管教无方,让jian人钻了空子……老朽已严令彻查,定给少佐一个交代。”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尾形冷硬的背影,试探性地切入正题,“只是……经此一事,老朽更觉血脉传承之重……百合子身为尾形家正室夫人,若能诞下嫡子……” “嫡子?”尾形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刀刮过空气,瞬间冻结了西园寺家主后面所有精心准备的措辞。他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西园寺家……是觉得我尾形百之助膝下无子,需要借你们的女儿……来延续血脉?” 那眼神里的轻蔑与冰冷,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在西园寺家主脸上!他精心维持的恭敬面具瞬间崩裂,老脸涨红,嘴唇哆嗦着:“少佐阁下……老朽绝非此意!只是……只是百合子她毕竟是……正室……” “正室?”尾形向前踱了一步,军靴踏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压迫声响,如同战鼓敲在西园寺家主心头。“她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做好她的‘夫人’。”尾形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这对你们西园寺家,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锁链,死死扼住西园寺家主的喉咙:“若再敢将那些肮脏的心思,动到不该动的地方……”尾形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畔吐信,“……比如,再试图染指我的东西……或者,再让那个孩子身边出现任何‘意外’……” 他顿住,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柄擦拭得锃亮、装饰着华丽家徽的旧式狙击步枪——那是西园寺家主引以为傲的、他那位年仅十六岁、极具射击天赋的小儿子,前些日子在陆军预科射击比赛中获得嘉奖的纪念品。那少年视尾形这位帝国传奇狙击手为偶像,曾无数次恳请父亲引荐。 尾形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如刀:“……那么,你们家那位……立志要成为‘帝国之鹰’的小少爷……英年早逝,为国捐躯……想必也是……军人的最高荣誉吧?” 西园寺家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他惊骇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尾形!那柄挂在墙上的、象征着儿子荣耀与未来的狙击步枪,此刻在尾形冰冷的话语下,仿佛化作了指向儿子性命的凶器!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尾形不再看他,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书房。沉重的关门声如同丧钟,在死寂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西园寺家书房的阴影尚未散去,浓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西园寺家主心头。尾形百之助那柄无形的狙击枪,已然瞄准了他最珍视的小儿子。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日夜噬咬着他的神经。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将滔天的恨意和野望深埋,如同毒蛇蛰伏于冻土之下。 然而,在尾形宅邸之内,风暴的余波却以另一种形式悄然蔓延。 陆军预科射击训练场。午后的阳光灼烤着靶场裸露的土地,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汗水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十六岁的西园寺英树,一身崭新的预备役军服,身形尚显单薄却挺得笔直,正屏息凝神,趴伏在射击位上。他手中紧握着一杆擦拭得锃亮、带着油润光泽的九七式狙击步枪,脸颊紧贴冰冷的枪托,右眼透过光学瞄准镜,死死锁定着两百米外的人形半身靶。 汗水顺着他剃得极短的鬓角滑落,滴在guntang的沙地上,瞬间蒸发。他的呼吸放得极缓,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上,微微颤抖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紧张和对偶像的狂热崇拜——尾形百之助,帝国传说中的“鬼狙”,此刻正如同沉默的山岳般,伫立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心跳太快。”尾形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西园寺英树耳边响起,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他紧绷的神经。“肌rou僵硬。手指在发抖。你在害怕什么?怕打不中靶子?”尾形的声音里听不出嘲讽,只有纯粹的、如同解剖刀般精准的冰冷分析,“还是怕……在我面前丢脸?” 西园寺英树身体猛地一僵!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偶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重压,让他既兴奋又恐惧。 “目标锁定。风速……西北风,约2米/秒。湿度偏高,影响弹道……”西园寺英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汇报着观测数据,试图展现自己的专业素养。 “废话太多。”尾形打断他,声音毫无波澜,“战场之上,敌人不会等你念完观测数据再开枪。你的心脏,就是最好的测风仪。你的身体,就是最精密的弹道计算机。”他向前半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西园寺英树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穿透瞄准镜,落在那个小小的靶心上。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现在,想象那个靶子……是你父亲书房墙上的那幅画像。”尾形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西园寺英树最敏感的神经上!西园寺英树的心脏骤然狂跳,握着枪身的手猛地一抖。父亲……书房……那幅象征着西园寺家荣光的先祖画像? “稳住。”尾形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屏住呼吸。感受……风的流动,感受……心跳的节奏……让它们……合二为一。”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沦的魔力,引导着西园寺英树的精神高度集中。 西园寺英树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按照尾形的指令,努力调整呼吸,试图与那冰冷的武器融为一体。 “很好。”尾形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现在……扣动扳机。” 西园寺英树下意识地,听从了这如同神谕的命令。食指缓缓用力—— “砰——!” 巨大的枪声在空旷的靶场炸响!强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西园寺英树略显单薄的肩胛上,震得他胸口发闷。 望远镜中,两百米外的靶心位置,清晰地出现了一个弹孔。 “中了!”西园寺英树瞬间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巨大的兴奋和狂喜冲上头顶,他猛地转过头,脸上洋溢着少年人纯粹的喜悦和激动,看向身后的偶像。他打中了!在尾形少佐的指导下,他打中了两百米外的靶心!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尾形百之助的脸上,没有任何赞许,甚至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眸如同最冰冷的寒铁,正透过西园寺英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他身后。一股无法言喻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如同极地的寒风,瞬间将西园寺英树整个人冻结在原地。 西园寺英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顺着尾形目光的方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靶场边缘,作为辅助人员的几名预备役学员,正按照流程准备更换靶纸。其中一个学员,刚刚从掩体后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卷尺和记录板,正准备走向西园寺英树射击的那个靶位,他距离靶位,只有不到五米。而刚才……刚才他开枪时,那个学员……似乎就在那个位置附近移动?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西园寺英树的后背,他刚刚沉浸在击中靶心的狂喜中,完全忽略了靶场规则和人员动向。如果……如果刚才他的枪口有丝毫偏差,或者那个学员动作再快一点……那枚子弹…… “狙击手的第一课……”尾形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在西园寺英树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他的骨髓,“不是如何击中目标。” 尾形微微俯身,灼热的、带着硝烟气息的呼吸喷吐在西园寺英树冰冷的耳廓上,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而是……永远、永远要知道,你的子弹飞出去之后……会射入谁的胸膛。” 西园寺英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那个毫无察觉、仍在准备更换靶纸的学员,看着尾形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对他刚才那致命疏忽的冰冷杀意……一股强烈的尿意几乎无法控制。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距离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如此之近。而带来死亡的,可能就是他手中这把冰冷的武器,是偶像口中那轻飘飘的“最高荣誉”。 巨大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击溃了这个十六岁少年所有的骄傲和梦想!他瘫软在射击位上,手中的步枪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再也无法面对尾形那冰冷的眼神,只能死死地低下头,牙齿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咯咯作响,泪水混合着冷汗,无声地滑落脸颊,砸在guntang的沙地上。 尾形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地上瘫软的少年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他缓缓直起身,深蓝色的军服在烈日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最后扫了一眼靶场边缘那个仍在忙碌的学员,“废物。”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词语,如同最后的宣判,轻飘飘地从尾形口中吐出。他不再理会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西园寺英树,转身,迈着沉稳而充满压迫感的步伐,离开了这片弥漫着硝烟和少年恐惧的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