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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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亦行刚撂下电话，气笑了。 游艇上的那四位卖了个消息给她，想求个台阶下。莱佛士那夜过后，她们对那几位鸭子念念不忘，旁敲侧击只盼再相聚，也不知这男人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眼睛冷不防地扎在对面办公室的男人身上。 这一次，吸引她的不再是那张面皮。 他靠在椅子里，全神贯注翻阅文件，就像一坛老酒，初尝时入口太涩，眉蹙脸聚是常有的事，待细腻的汁液滑过喉咙，方能体会到其中的辛辣，一旦落到要害之处，便是反复滚烧，稍有不适还会刺激地咳嗽，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跌宕起伏，却酣畅淋漓，最后酒坛子空空如也，耳鼻喉眼满是甘甜。 连声音里都带着醉意。 她手中捏着的钢笔没重量地撩拨空气。 紧接着她会忍不住想他酿造的过程，从原材料到制作手法，播种，生长，选材，发酵，过滤，调配，销售，经历过怎样的风霜年头，跋涉过多少山水，好不容易才落到伯乐手中。 供她观赏，任她品鉴，回味无穷。 真可惜她不是千杯不醉，夸张地说，她一杯就倒。 她太好奇了，以致于她不想让任何人先她一步，发现他的妙处。 钢笔夹在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又从中指巧妙地过渡到无名指，旋即灵活地在三指指尖优雅地旋转，笔的轨迹堪比无敌风火轮，脱了重力地转出模糊的影子。 他的手腕幽幽倾斜，笔在五个手指之间轻巧地轮回舞动，落到食指和拇指窝里，又逆时针在手背凸起的骨节上幽灵旋过，她稍稍错眼，笔匪夷所思地抛掷到空中，连笔尾的颤动都在默契配合，在一阵目眩神迷的旋转过后，精准地落回他掌心。 一切随性又随意，那只笔俨然成为他的玩具，他享受这种技巧带来的掌控感。成祖嘴角扬起轻笑。 啪地他将笔和文件放下，大步，径直，侵入她的领域。 白亦行醒过神来，手中的钢笔被拇指一弹，飞到空中，笨重地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他脚边。 白亦行手忙脚乱，一时猫背扒拉抽屉，一时假装在桌面找东找西。 不时又眼睛亮亮道：“你找我有事么？” 应该这样说，她清了清嗓子：“你来得正好，我找你有事。” 成祖没做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看了看，又严谨地摆放在她右手三分之二的距离，方便她取用。 就像他那样。 成祖瞧她：“你说。” 白亦行愣了两秒，才说：“aSun那几个大股东用他们董事会成员的秘密跟我交换你手底那几位、男士。” 她尽量说得书面化，免得有朝一日面对鸭子的时候下不去嘴。 “她们要包月。” 成祖说：“不行。” 为什么到嘴边却没有脱口而出，白亦行想了想：“aSun再难啃，申惠美也被我气病了。” 她还挺骄傲。 成祖却说：“光气病她有什么用，事情都没给你办好，你还为她们鞍前马后，那你成了什么？” 白亦行望着他，要是她听之任之，受人随意差遣，她就不是白亦行了，便道：“算了，没有她们我一样能把aSun拆掉。” 成祖道：“这几个人都不是新市本地，不能长期逗留。他们嘴巴紧不代表那四位嘴巴紧，连出卖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等你将aSun拆了，在线支付业务的股权架构也要好好调整一番。” 他说得平淡，却能明显感受到他言语间的鄙夷和嫌弃，肢体深入到认识共事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白亦行心里跳了跳，他是怎么看她的？ “申惠美和她们都是这圈内的老人了，”虽然很不想承认穆介之说得那句话，她还是说，“不做东家做西家吧，日后在新市也好相见。” 成祖嗯一声：“我做了份新股东激励计划书，发你邮箱了。” 白亦行立时点开邮箱，打开文档，鼠标快速滚动，不一会很意外地瞧瞧他，他已经想到拆分后的各项事宜了，似乎对她拿下aSun很有信心，换句话说，他对她的决策几乎没有任何质疑，并完美配合，高效解决。 成祖：“你既然不想参与直接运营，必要的长期发展战略工作还是得准备到位。申惠美在这个领域也是头一份了，如果你能拿下，对你将来在高盛在新市都是助力有佳。” 白亦行不语，认同地点点头。 她又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成祖余光自查一遍，问句：“怎么了？” 白亦行反问：“成助理，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成祖费解地盯着她。 白亦行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瞧眼他领带的颜色，跟她衣服上的颜色总是一致。 白亦行抬手拨弄他的领带，“我喜欢这个颜色。” 他看像她的眼神，像是在回答：我更喜欢你不穿的颜色。 白润润，红彤彤。 没多久，申惠美的状态就好多了，不仅容光焕发，还有闲工夫置办一场投资者相看日活动。 她生病的那段时间，除了白妮提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花和水果来寒暄，病房里外只剩史尔杰女朋友鞍前马后。别说白亦行从未出现，就连媒体的影子也找不到一只。aSun股价并没有因为她的病情而受到波动，申惠美看了眼正忙里忙外的史尔杰女朋友，忽然有点搞不明白白亦行的动机了。 会场内外群英荟萃，连史尔杰女朋友也一改往日清减的苦兮兮面容，换身粉红西服套装，半束起金发，涂了唇彩上了妆，倒是格外精神。 她对申惠美说：“申jiejie，名单上的人都来了。” 申惠美冲她一笑，还贴心地帮她整理领口规整的丝巾，歪了歪头道：“她白亦行越是想整死我，我偏不让她得逞。” 史尔杰女朋友乖乖地听着她的话，回应一个微笑。这场活动邀约了aSun所有可能潜在的投资者、合作伙伴以及长期持有aSun股份的投资者们，还不辞辛苦把远在另个洋高盛的对手都请来了，就是没有邀请新市金融领头羊白亦行。 申惠美理了理她的头发，称赞：“这次活动，你办得特别漂亮！” 申惠美病了没两天，就让史尔杰女朋友迅速组建一支反收购团队，意欲向所有觊觎aSun的小偷宣告：她申惠美电子酵母的称呼不是白来的，谁要是妄想吞了拆了aSun，她势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申惠美精神抖擞地站在台子上，向底下男男女女们，如数家珍般，展示aSun的业务前景，创新计划和强大的用户基础。她看着那些人眼中不自觉投来的信心目光，气势更加磅礴。 光彩照人，掌声雷动，申惠美的演讲渐入佳境。她向全世界各地的投资者和合作伙伴们详细地介绍aSun的用户活跃度，增长率和交易数据，以此证明aSun永远是升起的太阳，而他们这些人，白亦行也好，某软件也好，永远只能依托在太阳光照下存活。 好霸道好伟大的发言。申惠美还让史尔杰女朋友邀请了些草根企业家，同大众分享他们创业的故事。而这些讲故事的人，都是靠着aSun平台才成功，借着声情并茂，试图用情感渲染链接投资者们，不仅让大家觉得aSun是提供交易的港湾，更是注重买卖双方用户感受的爱人！ 话音刚落，急促尖锐的掌声响起，众人举着酒杯回头去瞧，那女人身材高挑，一袭双排扣束腰黑色西装短裙，黑色长袜没过膝盖，露出两小截雪白，脚底踩着黑色高跟，寒戾逼人，气势丝毫不输主讲人申惠美。 众人目光再往上移，白亦行带着浅浅笑意的扑克脸，领着她身边那个西装革履，神情淡漠的男人，缓缓劈开人潮。两人像斩着风浪，女人半束起的规整卷发也朝外荡了荡。 不像来参加会展日，像是参加葬礼。 适逢侍应生端着香槟托盘呆愣杵在一旁，成祖顺手捡起两杯香槟，递一杯到她手里。 白亦行捏着香槟注视着台子上的申惠美，站定在不远处，冲她举杯，莞尔一笑，顺带夸赞两句：“新市真是藏龙卧虎，咱们申总太高瞻远瞩了！” 头顶的玻璃光影转动之际，射在申惠美的眼睛里，褐色瞳仁缩了缩，压下去的唇角又不动声色扬起来，换来台下诸位，响彻展会的掌声，纷纷附和感叹申惠美和aSun敏锐远大的目标。 她以aSun的成长性和用户粘性为自己筑起最强最坚硬的护城河，并且召集了全市乃至国外最顶尖的营销机构和公共团队，为aSun保驾护航。如此，便可快速恢复市场对aSun的投资热情，试图让aSun的股票价格再垂死挣扎一下，翻上两翻，进而导致收购成本剧增，逼退所有像高盛和蜂堡这样妄想侵吞她们公司的人。 为此还特地‘遗漏’白亦行，并予以狠狠警告。 费尽心思，一举两得，猎物反噬，申惠美真是好手段，不愧是电子酵母，自己身体和家里都快烧焦了，还能抽出心思：打算花点小钱办点大事。 申惠美东道主，岂有赶客的道理，便慢慢走下台，笑脸相迎，白亦行笑道：“申总真是厉害。我白亦行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周全的计划还得是像您这样驰骋市场的老人才能做得到，我们真是得向您好好学习。” 申惠美心里白眼都翻上天了，顾着媒体的灯光，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挑眉道：“像白总这样有自知之明的年轻人也不多了。不过这圈里的事就这么点内容，哦，我忘了，你得先有本事进来，进来之后还得花上许多时间去了解，毕竟不实践很难得真知。” 申惠美顿一顿：“白总，成先生，会展日虽然比不上青年峰会，但小而精。两位来都来了，就好好逛逛吧。” 申惠美朝着史尔杰女朋友招了招手，吩咐：“带着白总和成先生好好转转。” 白亦行冷漠地看她迎来送客，笑靥生花。成祖捏着杯子往她香槟杯子上碰一碰，“想什么呢？” 白亦行盯着那个方向启唇：“想怎么杀了她。” 成祖一口酒刚下咽，差点卡在嗓子眼。他咳嗽一声，旁边还站着史尔杰女朋友，她对此不明所以，冲两人笑道：“白总，成助，不然我带你们去看看aSun，好好了解一番。买卖不成仁义在，说不定将来也免不了业务上的交流。” 白亦行回看她一眼，挑眉道：“你比她态度好多了。” 成祖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白亦行瞪他一眼，成祖收敛三分。 史尔杰女朋友看着温温润润，一旦介绍起aSun多年来的成就，尤其是史尔杰还是无名之辈时，他为她做的那些幼稚又充满爱意的事情，女人眼睛里闪着的光都能盖过她今天衣服的颜色。期间她还提到aSun最初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像她一样，从aSun找寻到自己心爱之物，一个木偶娃娃也好，一枚珍藏已久的邮票也好，aSun能像充满能量的太阳，温暖每一个入驻的用户。 白亦行看她从展柜里拿出一个丑了吧唧的搞怪娃娃，宝贝似地向自己描述这个娃娃发源地，时间点以及背后的故事。两人耐心地听完这些温暖的故事，成祖问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娃娃很眼熟？” 白亦行从女人手里接过仔细瞧了瞧，除了长得像小丑，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是搁床头半夜不得吓个半死。忽地，木偶娃娃在她手中歪七扭八跳起舞，一张笑脸张嘴对她唱歌，白亦行大惊失色，脚后跟往后挪了好些步，又将娃娃扔到成祖怀中，男人这才笑着关掉娃娃后背的开关键。 她镇定几秒，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男人，正一脸坏笑地将娃娃放进展柜里。成祖刚对上她无语的眼神，白亦行佯装冷静地转身，背对男人，嘴唇一抿，嘴角扬了扬。 史尔杰女朋友全部看在眼里，于是她笑着问白亦行：“所以如果是你，你会允许别人把aSun拆了吗？” 白亦行还朝后边看一眼他有没有跟上来，她抱着手臂俨然一副主人姿态，反问：“aSun现在就靠在线支付业务活了？” 史尔杰女朋友没说话，白亦行睨她一眼，说：“aSun是你和史尔杰爱的结晶，可在线支付业务不是，而你俩现在的结晶全靠她养着。” 女人顺着白亦行的视线瞧去，申惠美被人潮蜂拥。 成祖走上前，也笑说：“她做得这些，aSun的股价一定会猛涨，涨得更凶的也一定是核心业务。” 女人神情无奈：“你们说得这些我都明白。但做主的依旧是申jiejie，我能力不如她。” 白亦行找个椅子坐下，看也不看她，嗤道：“她外强内刚，你也未必软弱。” 女人看她：“你是想说我男朋友去世，而我还能依附她活到现在，也是不简单的人对吧。”她笑，“白总，你太高看我了。是申jiejie讲情义，我很欣赏她也很感激她。” 白亦行摇摇头，成祖看了女人一眼问：“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女人笑得淡然，成祖莫名其妙说句：“重情讲义的人往往最容易被人伤害。” 白亦行侧头盯着他，久久不语。 展会人来人往，更有想同白亦行同高盛打交道，蠢蠢欲动的投资者。 末了，白亦行并不认同道：“不见得。以真心相待的人，肯定也会受到严重伤害。” 成祖拿眼瞧她，笑而不语。 时间转瞬即逝，展会继续，他俩走过场不久，便随便找了家饭店吃午饭。 白亦行刚落座，侍应生递上菜单，她接过翻开说：“申惠美帮aSun渡过难关不假，可她也未必没有自己的小心思。自古以来人都是为利而来，利尽而散，所谓重情讲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套说辞罢了。” 成祖不置可否，却道：“她原本无父无母，史尔杰去世之后，她更单薄一人，aSun里面那些人几乎跟高盛大差不差，”他顿一顿，抬眼瞧她举着个菜单本子，都看不见脸蛋，“或许申惠美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但要是没有她，aSun现在都轮不到你来拆，早支离破碎都有可能。” 白亦行哼道，跳跃式发问：“你哥哥能吃辣吗？” 刚进来的时候未注意，这还是家辣菜馆子，成祖用热水冲洗了她的碗筷，将水倒进垃圾桶，问她：“我一直挺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请我哥吃饭？” 白亦行浏览菜单，口出狂言：“因为我们睡了，睡了就见家长啊，这不是很正常的顺序么？” 成祖洗涮的手顿住，扬起无奈又宠溺的一笑，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继续说：“你不是见过他。” 白亦行道：“这不一样，那次不正式。” 成祖扫眼菜单外壳：“你是觉得在我哥面前丢脸了吧。” 白亦行眼一闭，把菜单放在桌子上，抱手睨着他，满脸写着：那又如何。 成祖笑着把碗筷搁置在她跟前，“点好了吗？我喜欢吃辣。” 白亦行卸下手臂：“哦。” 她大手一挥，高兴地点了五六个辣菜，结果自己吃了两口，嘴唇又烫又麻受不了，放下筷子，喝口水问成祖：“你有多少存款？” 成祖抬手看表，眼神询问怎么了，白亦行冲着他歪头一笑道：“你不打算娶我吗？” 成祖咳咳咳咳咳，差点呛死。白亦行忙把纸盒推到他面前，男人身子后仰地抽了两张纸捂在嘴上，眼底到眼尾边缘润红润红，漆黑瞳仁放大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正笑意盎然的小女人，又慌不择乱地挪开眼，眼睫眨动间掩饰匆匆闪过的羞涩。 随即他假装去看窗外。 就是不敢看她。 白亦行忍不住取笑，成祖才知道又让这小女人耍了一把，她抬着下巴冲他说：“那你就多赚钱，然后娶我喽。” 成祖失语半秒，反应过来，“你想抬高aSun的股价？” 白亦行慢慢收住笑意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她大张旗鼓，我肯定得为她加把力啊。以你的名义，大量买进股票，我非拆了aSun不可！” 成祖欲言又止。 一顿饭吃得他食髓不知味，脑子里唐僧念经反复回放她那句话。 回到公司，白亦行跟资管部的基金经理和研究团队开会听他们汇报工作，成祖把纪要整理妥当邮件抄送。 两人回到各自家里又是很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