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根（星际？ 少爷x女仆）

    “您觉得现在天塌下来了，请让我告诉您，天塌下来是什么样子。”

    艾拉瑞开了口时，声音并不算很大，她知道接下来的讲述带着一些强迫的意味，所以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蜷缩的侧影上——卡斯帕整个人陷在沙发深处，缩在一起，只有一只手能够看得清楚，手指关节因紧握而突出，骨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在我来的那个地方，孤儿院的资源永远是紧缺的。每天开饭，如果我不在前十秒钟抢到自己的那份营养膏，那么我那天就只能饿肚子。”她观察到他紧握的手摩擦着裤子的布料，她继续说了下去：“我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怎么用手肘挤开比我高大的孩子，也学会在自己吃完之后，偷偷把剩下的一点，藏起来带给比我更小的女孩。”

    “我们那里没有柔软的地毯，只有永远冰冷的、会渗水的合金地板。冬天的时候，我们几十个孩子就挤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另一个身体的骨骼；能听到他在睡梦中因为寒冷而发出的、细微的牙齿打颤的声音。有天晚上，睡在我旁边的那个最小的男孩在第二天早上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后来他被机器人拖走的时候，机械臂抓着他僵硬的脚踝，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拖痕。那天没有人哭，因为哭没有任何用处。”

    她不带情绪地叙述着，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八岁的时候，给一个脾气很坏的、开着走私货船的老船长做了半年的学徒。他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把一艘快要报废的飞船的引擎拆开，然后用最少的零件再把它装回去。他说，‘记住，丫头，在这个宇宙里，任何东西坏了，都别指望有人会给你换个新的。你要学会的，就是怎么把一堆垃圾，重新变成能让你活下去的东西。’我想，他说的，可能不只是引擎。”

    她停顿了一下，将目光重新校准，聚焦在他身上。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只是想告诉您，卡斯帕，我知道那种感觉。那种手里只剩下一堆垃圾，却不得不靠它们活下去的感觉。”

    “您现在面对的，不是一堆垃圾，卡斯帕。您只是打碎了一只昂贵的水晶天鹅，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在您身边不是吗？现在，您拥有比我当年多一万倍的零件，和多一百万倍的机会，把它重新粘起来，甚至去造一艘属于您自己的、真正的飞船。”

    她身体微微前倾，重力让她声音的落点也随之改变，变得更有分量。“您面对过天真，面对过背叛，面对过公开的羞辱。您也见识过我所经历的那种，真正的、一无所有的绝境。您每一次，”她加重了语气，“都把那些几乎要杀死您的东西，变成了您最锋利的武器。”

    最后艾拉瑞终于说出了那个问题：“所以，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呢？今天下午，只是被一个精妙的商业诡计摆了一道，这甚至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失败。为什么这一次您会像九岁那年一样，把自己缩起来。告诉我，在那间会议室里，他们到底从您身上拿走了什么？”

    他依旧沉默。空调系统低沉地运行着，吐出恒温的、干燥的空气。

    艾拉瑞看着他，她的胸口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起伏，她叹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身体的重心有微小的摇摆，然后，用一种比之前更轻柔、更个人化的语气问道：

    “卡斯帕，我可以抱您一下吗？”

    这一次，卡斯帕有了反应，沉默许久之后他从鼻腔里挤出了一个字：“嗯。“

    得到了许可，艾拉瑞才从地上上站起身。她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她能感觉到沙发软垫因为她的重量而下陷，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空气也随之变得粘稠。她伸出双臂，动作非常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脆弱的、布满裂纹的瓷器，接下来，艾拉瑞环抱住了他依旧蜷缩着的、僵硬的身体。隔着昂贵的衣料，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背部肌rou不自然的、石头一样的紧绷。她一下，一下地，用一种固定的、缓慢的节奏，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她的掌心能感觉到他身体深处传来的、细微的战栗。

    “没关系的，”她说，   “都会过去的，以前也这样过去了。”

    在他的默许下，她又坐得近了一些。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只有远处的城市灯火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她伸手，用指腹轻轻地、安抚性地，梳理着他后脑勺凌乱的头发，发丝很硬，甚至有些打结。然后，她将那碗还温热的浓汤端过来，银质的勺子在碗沿上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但并不刺耳的轻响，她尝试推着他的肩膀，让他的脸显现出来：“吃一点东西，您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就在她以为这层层的安抚终于奏效的时候，他却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他的呼吸灼热，声音从布料中传来，闷闷的，每个音节都在她的骨骼上震动，带着一种极致的酸涩与自嘲。

    “你总是这样，艾拉瑞。”他说，“总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扮演那个拯救我的角色。”

    艾拉瑞抚摸他头发的手，猛地僵住，指尖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抽搐了一下。她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在痉挛般地收紧——一种无声的、无法自控的抓取——指节死死地抠进她肱三头肌的rou里，剧烈的酸胀感让她差点惊呼出声，但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将那声音咽了回去。

    “然后呢？”他继续说，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变得嘶哑、破裂，“扮演完了，就心安理得地，去想你自己的事情？去想那个给你寄石头的朋友？”

    艾拉瑞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轰鸣的声音，她的手还放在他的后脑勺上，但是全身的肌rou都在这一刻绷紧了，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混合着全然困惑与震惊的空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对着这个毫无来由的控诉坐着她应该给出的反击。

    “你不知道？”卡斯帕猛地抬起头，却依旧死死地攥着她。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的姿态仰视着她。在极近的距离下，她被迫看进他的眼睛里——那双漂亮的紫色的眼眸里布满血丝，瞳孔放大，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哀求被理解的痛苦。她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肋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害怕卡斯帕听到这个声音，所以她的背微微弓了起来。

    “你不知道那块来自维里迪安星系的石头？你不知道那个叫瑞安的园丁？你不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在想着怎么离开这里，回到那个该死的、不属于我的世界里去？”

    他一连串的质问，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每一个问题都让她感到一种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恐慌。她的手心全是冷汗，粘腻的触感让她恶心，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她看着他，眼中是全然的茫然，那是一种连愤怒都无法形成的、纯粹的困惑。在这片困惑的深处，一丝无法控制的、原始的畏惧浮了上来。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无意识地张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看着卡斯帕，而是在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的、危险的陌生人。

    就是这个眼神。

    卡斯帕看到了。他看到了她的茫然，看到了她的畏惧。他所期待的，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心照不宣的理解，都没有出现。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陌生的空白。

    他眼中那最后一丝疯狂燃烧的光亮，“倏”地一下熄灭了，就如同一颗被掐断了所有能源的恒星，瞬间坍缩成了一片死寂的黑暗，最后变成了沉寂在宇宙的黑洞。

    他依然抓着她，但那已经不是在抓着艾拉瑞，他想象着抓着一块不会让他彻底沉没的浮木，在冰冷的海水里沉浮着，只要能够留住她，他想着，只要能够留住他的艾拉瑞，无论用什么方法…

    “你真的以为这一切是什么？一场交易吗？”他的声音几乎完全变了调，颤抖得不成调那里面混合着十几年的、不见天日的爱意、嫉妒和自卑，此刻终于以一种最扭曲的方式爆发了出来：“你以为我讨厌他，是毫无缘由的吗？你以为我让你待在我身边，看着我一步步往上爬，仅仅是我欣赏你的能力，需要你这个独一无二的‘导师’吗？”

    他几乎是在啜泣，肩膀剧烈地抖动，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连贯。

    “不是的！艾拉瑞！我做这一切的根本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用一种彻底投降的、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夹杂着哭腔的自白，说出了那个足以将他们两人一同毁灭的秘密。

    “我爱你！”

    那个“爱”字，是一个血淋淋的伤口被暴露在空气中。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生命力，整个人向她倒去，将全部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我爱你，爱到快要疯了！爱到一想到你会离开我，”卡斯帕停顿着，他几乎想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场景发生的样子——实在是一个恐怖的地狱——他几乎是吼叫着：“我就想要毁掉一切。”

    艾拉瑞浑身剧震，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几秒钟，她忘记了呼吸，整个人被他压得向后仰去，后背重重地撞在沙发靠背上。

    那三个字落入空气。

    它们没有重量，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压在他的呼吸里，压在房间昏暗的从落地窗洒进来的光里，最终，压在了她的鼓膜上。

    她感觉到胃里一阵剧烈的收缩，像被人打了一拳，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喉咙，然后那灼烧感顺着食道一路向下。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身体的温度，都像一张无法挣脱的网，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她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那双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紫色的眼睛。

    就在这一片混沌的、纯粹的感官侵占中，有什么东西，一个极其微小、极其遥远的东西，像是被深埋在海底的沉船，被这巨大的风暴搅动了一下，露出了一点腐朽的残骸。或许事实上这不是一个念头，但仔细地去深究也不是记忆里的一句话，这是一种身体的、已经快要被遗忘的感觉——一种在很久以前，她还允许自己去感受某些东西的时候，心脏会突然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攥紧，然后又松开的感觉——那是她抑制住的喜欢的余韵，也许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种反应，只有几瞬。

    随即，一种更猛烈、更具破坏性的感觉席卷了她，另外一种从脊椎末端窜起的、冰冷的、通电般的战栗。她的皮肤上起了无数细小的鸡皮疙瘩——一种终于窥见了深渊全貌的、混杂着虚荣和罪恶的眩晕——她竟然有这样的可耻的喜悦，她为自己感到可悲，为自己感到恶心。

    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是什么宏大的东，最开始她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开始出汗，粘腻的汗液让她想把手擦干净；然后她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短促而不受控制，每一次吸气都像在饮鸩止渴；最后这些感觉嚷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刚刚把心脏掏出来给她的男人，是一个彻底失控的、拥有可以轻易将她碾碎的力量的疯子。

    就在此时此刻卡斯帕捧起了她的脸颊，他的手掌guntang，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热度透过她的皮肤，几乎要烙进她的骨头里。他的眼神卑微到了尘埃里，在祈求最后的救赎，可是他的力量却大得惊人，没有留给艾拉瑞逃避的一丝一毫的可能。他慢慢地，向她的嘴唇靠近，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唇上，带着他独特的气息，温热的，反复敲打着神经的战栗。

    艾拉瑞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四肢发麻，无法动弹。她能闻到他呼吸中酒精和绝望的气息，能感觉到他嘴唇的温度越来越近。她想推开他，想尖叫，想逃跑，但她的身体却被钉在了原地，完全不听使唤。

    完了。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绝望地闪过，艾拉瑞在脑海里搜索着能够安抚对方的方法，终于抓到了一丝线索。这个念头，她快速地把所有的混乱、恶心、眩晕、恐惧，都在这一刻，被这个纯粹的、来自生命最深处的求生本能，强行压制了下去。

    “卡斯帕，”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但她强迫自己开口，这个声音对她自己来说都陌生得可怕。

    “不是现在。”

    这两个字瞬间定住了他的动作。他的嘴唇停在离她只有几毫米的地方，艾拉瑞说话的时候碰到了他的嘴唇。

    这根稻草奏效了。艾拉瑞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可以呼吸的空隙，她死死地抓住这个机会，不让自己重新坠回恐惧的深渊。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死死地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然后，她将那个刚刚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的、救命的想法，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地冷静，只因为所有的情感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机械的、背诵般的语调。

    “听我说，”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异常艰难，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比平时更高，也更尖锐，“我相信您最终总能扭转局面。但是，”她话锋一转，“它对您现在的心情造成的影响，是非常严重的，对吗？”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在把脑子里能想到的、最能拉开距离、最能让他“冷静”下来的词语拼凑在一起，甚至把自己的思考过程都摊开，努力地延迟着时间。

    “您现在所有的情绪，都源于此。它让您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她继续用那种理性的语调分析着，但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却背叛了她声音里刻意维持的平静，每一次都只是急促的短呼吸，几乎无法进入肺部。

    “所以我们不能在这种时候，做任何会让您明天后悔的决定。如果这件事被任何人知道，对您刚刚受损的声誉而言，更是雪上加霜。您需要的是下一次的胜利，卡斯帕。一桩会毁了您的丑闻无济于事。”

    “声誉”、“丑闻”、“胜利”……这些词语被她不假思索地扔了出来，用它们在自己和他之间迅速地砌起了一道墙。

    卡斯帕那双紫色的、刚刚还盛满了绝望和哀求的眼眸，在离她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光芒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抽走——那些翻滚的灼热情绪，被她那些无情的、理性的词语瞬间浇灭——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凝固后的黯淡。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捧着她脸颊的手，然后他向后退开，身体的动作迟缓而僵硬。黑暗再次将他吞噬，他没有继续蜷缩，反以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坐着。

    “你说得对，艾拉瑞。”他的声音还在不易察觉地颤抖，“永远都对。但是如果我不在乎什么声誉呢？”   他看着她，眼神空洞。然后他笑了，一声极低的、发自胸腔的轻笑，带着浓重的自嘲，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一旦我什么都不是，你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我身边，我必须站得足够高，高到成为这个帝国本身，高到能把所有你想要回去的地方，都捏在我的手里。”

    卡斯帕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徒劳地挣扎：“这样，你就就没有地方可去了。你只能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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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篇h会在很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