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窝
酒窝
回到酒店时,天已经全黑,窗外的霓虹在雾气里一片模糊。 她拧开房间的暖气,把行李箱推到墙边,打开。 那条灰蓝色围巾安静地躺在上面。 阮知虞怔了两秒,把围巾拿出来挂到衣架上。 洗过澡,她窝在床头翻工作资料。夜里十点半,手机振动了一下。 周矜远:【明天几点的会】 【九点】她回。 他很快发来:【那你今晚早点睡】 她看着那行字,想了想,只回了个【好】。 信息框上方,他们的聊天记录稀稀落落,不像情侣,更像是两条偶尔交汇的平行线。 第二天一早,她戴上那条围巾出门。B市的清晨风更冷,呼吸间都有雾。 她提着电脑包,踩着利落的高跟鞋走进写字楼大堂,抬眼时,玻璃门上映出自己干练的剪影——围巾成了唯一柔软的颜色。 整整一天,她都沉在工作里。午餐时接到他的电话,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吃饭没?” “刚吃完。”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客户,语调淡而稳。 “嗯。”他没多问,只说了句“晚上回去路上发个信息”,便挂了。 那通电话像风吹过湖面,没留下涟漪,却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落下一粒种子。 晚上回到酒店,她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遵循了他的叮嘱——在房间灯亮起的那刻,把一条“到了”的信息发了过去。 屏幕静了很久,他才回:【好,早点休息】 阮知虞看着那两个字,神情没有变化,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重新拿起电脑。 可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比白天的时候慢了一些。 …… 晚上的庆功宴定在B市最繁华路段的一家法餐厅。 客户满意项目进展,情绪高涨,连酒杯里的红酒都倒得比平时多。 阮知虞坐在靠边的位置,微笑着回应敬酒,适时举杯,却只浅浅抿一口。 女上司姚晴坐在主位,妆容精致、气场全开,笑声几乎盖过了餐厅的音乐。席间,她频频举杯替团队争取更多合作,气氛在她的带动下越发热络。 九点半,餐后甜点刚上,姚晴便提议—— “今天不回酒店了,咱们去唱一会儿,放松放松。” 众人附和,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句。 阮知虞本可以找借口,但在出差这种场合,太显眼的回避会让人觉得不合群,于是她只是拿起包,跟着队伍走出了餐厅。 KTV在附近的商务会所里,装修金碧辉煌,廊道地毯踩下去柔软得像陷进云里。 包间门一推开,灯光骤然暗下来,彩色光束在半空打着转,低音炮震得空气都在颤。 刚落座没多久,姚晴已经熟练地叫来经理,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不到十分钟,包间门被推开,一群男模鱼贯而入。 西装革履,眉眼各异,带着职业的笑意,乖巧地站成一排等挑选。 气氛瞬间被推到另一层,大家笑着起哄。 姚晴第一个点了人,抬手勾来一个高个子的,坐到自己身边去倒酒。 “阮知虞,你也挑一个。”姚晴眼尾带笑,语气里透着半真半假的打趣,“出来玩,不要太拘谨。” 众人的目光顺着她的话都看了过来,灯光下,阮知虞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扫了那一排男人一眼,像是在浏览橱窗里与自己无关的陈列品。 她的目光本不打算停留,可视线在掠过第三个男人时,却轻轻顿了一下。 那人站得笔直,肩线干净,衬衫领口松开一粒扣,眉眼不算多温和,却带着某种清冽的克制感。 主要的是,他笑起来,左侧脸颊浅浅陷下一点。 那一瞬,阮知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想起了她的前任上司。 那个在会议室里用笔敲着她方案、冷声点评“推翻重做”的男人; 那个凌晨一点路过工位,放下一杯热咖啡,却只留下一句“九点给我成品”的男人; 那个她在台上做完路演,他在台下只是微微点头,说“还行”,便转身走掉的人。 她的呼吸不着痕迹地浅了一瞬。 姚晴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笑意更深:“这个?” 阮知虞没辩解,“对。” 那男模很懂场合,微笑着走过来,坐到她右手边,侧身为她倒酒。 他的声音低而稳:“您好,今晚很高兴为您服务。” 阮知虞手指扣着酒杯,侧过脸看他一眼,神情淡淡的。 灯光在他们之间闪烁,桌上酒液轻晃。外面喧嚣起哄的声音像被隔了一层,她只是静静看着那杯酒被斟满。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蔓延开来——不是喜欢,不是想念,只是一种气场上的熟悉,让她在这种暧昧嘈杂的场合下,反而觉得安全。 他并不主动靠近,只是在需要时微笑着替她挡掉一些热烈的敬酒。偶尔转过头来,酒窝在灯下若隐若现。 阮知虞坐在那,像是坐在两段时光的交界处。 一边是台上吵闹的歌声和摇晃的灯光,一边是她记忆深处,那个在玻璃幕墙后的办公室里,侧身站着看她工作的男人。 同样的克制,同样的安静力量。 台上的彩灯像一场不分对象的追逐,照在每一张脸上都添了几分暧昧。 姚晴已经被人半拥着去唱歌,几个同事在沙发那一头吵着点歌,酒水瓶瓶罐罐被推到桌子中央,散发出混合的气味。 香水、酒精、汗意与烟草。 阮知虞坐在角落,手指绕着杯壁,玻璃上的水珠在指尖打滑。 身侧的男模看似安静,实际上非常懂得拿捏分寸——为她续杯的时候,不会用力凑近,只在倒满时微微一笑,像递给客户一份报价单那样稳妥。 有人起哄要玩游戏。 骰盅在桌面滚动,杯口“咚”的一声停下时,姚晴笑着喊:“输的喝一杯,或者……去找你身边的人要个吻。” 笑声里夹着鼓噪,酒气愈发上头。 轮到阮知虞时,骰子停在了一个让人无法赖账的数字。 姚晴朝她挑眉:“怎么选?” 灯光晃过来,所有人的目光一瞬聚焦。 阮知虞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模。 那人似乎早有准备,眼底的笑意很浅,像在等她的决定。 她低声说:“酒吧。” 于是那杯颜色深沉的酒被推到她面前,她抬手接过,仰头一口饮下。 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滚下去,带着灼烧的热感,像在提醒她。 这是个无关紧要的游戏,无关紧要的人。 “好酒量!”有人鼓掌,笑声又涌了回来。 男模替她把杯子收走,换上一杯温水:“喝点这个。” 阮知虞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很快收回去。那一点触感,甚至不如酒液带来的热意更真切。 时间过得很快,KTV的气氛在夜色里发酵,变得有些失真。姚晴和几个男模唱到兴起,索性拉着人跳舞。 十一点半,姚晴喝得有点高,打了个响指让经理买单。 人群陆续走出包间,走廊灯光亮得刺眼。阮知虞被夜风一吹,酒意褪了几分。 男模跟在她身后,走到电梯口,低声问:“要我送你回去吗?” 阮知虞摇头:“不用,谢谢。” 他说了句“晚安”,转身离开。 她独自坐上回酒店的车,窗外霓虹在玻璃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今晚的热闹像一层糖衣,咬开之后,里面是空的。 回到房间,灯一亮,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的运转声。她把围巾挂回衣架,卸妆、洗漱,一切都按部就班。 手机静静躺在床头,屏幕没有亮过一次。 她坐在床沿,忽然想起在KTV里那人的酒窝。 一闪而过,又消失在混乱灯影里。 然后,她想起了另一个酒窝,另一个在会议桌那端用冷声指导她的男人。 思绪像被风吹乱的稿纸,散落一地。 她抬手关了床头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房间里只剩下她的呼吸声,稳而安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