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邑村(七)
可邑村(七)
曲比支格的怒吼在堂屋里回荡,薛沁扯着程予的手腕往门外走,两人沿着来时的石子路悻悻而归。 刚跨进曲比阿芝家的门槛,薛沁突然想起昨夜在土墙上看到那些诡谲的划痕,她转身冲回院外,膝盖重重砸在泥地上,指尖抚过那些被刻意划掉的古怪图案和文字。 她的指尖在粗粝的墙面上游走,能模糊辨出这些深浅不一的图案都在勾勒同一个身影,时而盘腿端坐如祭司诵经,时而挺身而立似手持经卷,那些交错的线条形成了一副诡异的肖像集。 程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他的手掌覆在那些残缺的、没被完全清理干净的刻痕上,声音很轻地说:“这是毕摩经书里的死字。” 薛沁脸上不见惧色,兴致勃勃地说:“有趣,死敌变亲家。” “你说曲比支格说的是真的吗?阿芝和她的父亲真的弄瘸了他的双腿吗?” “真相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薛沁问道:“我倒是想到一个问题,曲比阿芝有哥哥或者弟弟吗?” 见程予陷入沉默,薛沁靠了过去一把扯住他的手臂:“程大翻译家,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起伏的胸脯不经意间撞上他坚硬的小臂,程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瞬的柔软触感,当事人浑然未觉,用那双纯净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全然不知这无意间的触碰在他绷直的肌rou上点燃了细小的电流。 程予手腕微微一僵,不自然地抽回手臂,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他低下头咳嗽了一声,那句“好”字说得又轻又快。 薛沁察觉到他的异常,笑着调侃道:“程画家,你该不会从没谈过恋爱吧?” 程予淡淡道:“你还想不想要翻译了?” 薛沁立刻竖起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噤声手势,眼睛弯的像月牙:“程画家教训得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故意咬的甜腻,像含了块蜜糖般。薛沁忽然向前倾身,纤腰折出柔和的弧度,手掌向前伸去,她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说道:“程画家,您请走。” 薛沁余光瞥到程予的身影正一寸寸退出她的视野范围,等她再抬起头时程予远得只剩个模糊轮廓,她小声吐槽道:“真生气了?难道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处男?” 只见程予停住脚步转过身,如有实质的目光朝她射来,他喊道:“还不来?” 薛沁心虚地答道:“这就来。” 两人沿着村道漫无目的地转着圈,不知是不是天色渐晚的缘故,路上竟空无一人,石子路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孤零零地回响着,血色的晚霞笼罩着整个村寨,给土墙瓦舍镀上一层诡谲的光晕。 程予提醒道:“天快黑了,我们得抓紧回去了。” “好。”薛沁嘴上应着,人已经闪身钻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院门,木门虚掩着,她指尖一推就滑开了条缝,她大声喊道:“有人在吗?” 薛沁留意到,土掌房左侧的羊圈里,蓬松的稻草堆得老高,圈里不见半只活物的踪影。 这样的情况在村寨里并不是个例,上午举行祈福的那户人家圈舍同样空空如也。 这个将“六畜兴旺”视为神灵恩赐的古老民族,祭祀用的黑山羊、黄牛等畜牧向来被视为连接天地的圣物,眼前这些空荡荡的圈舍实在太过反常。 程予紧随其后,他拉住薛沁的手腕,眸色深沉地盯着她:“天要黑了。” 天黑之后,可邑村会发生什么? 这一切和六根清净竹又有什么联系? 但薛沁知道,cao之过急只会打草惊蛇。 黄昏的光线将薛沁的侧脸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她垂下眼眸,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收敛,再抬眼时已换上平静的神色:“走吧。” 薛沁两人走之后,夜色彻底席卷了整个村庄。斑驳的月光下,一个个惨白的面孔缓缓从夯土屋顶边缘浮现,像一具具被吊起的尸体,他们的脸上大都布满龟裂的纹路,浑浊肿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薛沁和程予离去的背影,暗紫色的嘴唇不断开合,露出猩红的舌头,反复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咩...阿敕莱...阿敕莱...”(阿敕莱意为:羊来了) 薛沁二人踩着最后一缕暮色赶回曲比阿芝家时,整个村寨已沉入浓墨般的黑暗,远处起伏的山影与近处错落的土掌房轮廓模糊成一片。 曲比阿芝瘦高的身影斜倚在门框上,手中松明火把忽明忽暗,将她眉间的沟壑映得愈发深邃。 “两位贵客,莫不是忘了我昨日跟你们说的规矩?”曲比阿芝向前半步,火光照亮薛沁衣角沾着的泥屑,“入夜之后,没有毕摩的允许,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薛沁道:“日头刚沉山,我们便赶回来了,没想到这地方天黑的这么快。” 跳动的火舌将曲比阿芝的面容撕扯成狰狞的剪影,她嗓音里像掺了冰碴:“希望两位不要再忘记可邑村的规矩了,若还有下次,我只能下逐客令了。” 薛沁保证道:“绝对没有下次。” 曲比阿芝的银饰在火光中轻颤,她退至门边的阴影处,跃动的火光在她身后的木阶上投下光影:“毕摩已经睡下了,两位也该回房了。” “对了。”薛沁突然开口喊住曲比阿芝:“请问哪里有洗漱的地方?我身上实在是黏得很,想擦拭一下身子。” 曲比阿芝愣了一下,随后答:“你们先上楼歇着,我打些井水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