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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现在有可以进行正常交流的家属吗？”

    他的话语就跟他的眼神一样冷静无波。

    “我——我可以。”

    老妇右手边的中年女人开口了，她面色苍白，没有和周围的人哭作一团，但是眼神空洞，看起来不像是冷静倒令人担心起她的神志。

    验尸官皱了皱眉。

    “请问，死者生前是否有长期饮酒习惯？”

    “有……啊，云儿最喜欢小酒，每次喝醉了还偷偷躲到窗边小口抿，我就在厨房闻到酒味，他嘟囔着‘妈，我没事’，然后又自己倒了一杯……哎，云儿啊……”女人往前虚空抓，像是要夺走谁的酒杯。

    “请问，死者生前是否饮食偏爱油腻？”

    “红烧rou！他最喜欢吃了！他总说‘没油水吃起来饭都不香’，每次我做的他都吃光，还说‘妈，多做点，要留着下次吃’……我就看着他，哎，他总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明明肚子老疼，可每次都笑着吃……”她说着欣喜起来，空洞的眼神都翻出了笑意。

    “请问，死者生前是否经常消化不良？”

    “哎……云儿这两年，吃点油腥就拉，那一层油花子飘在上面，亮晃晃地，他还总怪我，说我菜放油放多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在自言自语，明明在说一件恶心的事她却像沉浸在幸福中。

    “请问，死者生前是否体重明显下降？”

    “是！瘦得可怜……穿那件外套，整个人都掉进去了，我喊他‘云儿，吃点东西吧’，他摇头嘀咕‘没事，我还行’，哎，我看着他，就心疼得要命。”她喃喃自语，像同时在回答验尸官，也在和儿子讲话。

    “最后一个问题，死者生前是否经常腹痛？”

    “是啊……痛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蜷着腰，我在旁边看着，心都碎了，他还小声说‘妈，别担心，我能忍’，有时候又说‘等会儿我去吃红烧rou’，她的手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腹部，仿佛感受到了儿子曾经的疼痛，“哎，今晚吃红烧rou，云儿回不回来啊？”

    她抬起头来，看着验尸官。

    “医生，我们家云儿生病严不严重啊？”

    验尸官对上女人那空洞又疯癫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态，他感觉到两个深渊正在吞噬自己的理性。

    他深吸一口气连忙整理神态，他不再理女人，而是转过身向亚当汇报。

    “死者生前患有慢性胰腺疾病，病理累积已久。生前饮酒过量，并遇外界刺激，诱发急性胰腺炎发作。腹部膨胀，脐周青紫，腰部洒晕，皆符合急性胰腺炎引发大出血的体表表现。”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尸体表面其余所见淤痕，根据死者生前行为，应为跌落水中及冲击所致。鉴于本次未行解剖，仅凭体表检验，仍不能完全排除外力殴打的可能。根据病理变化判断，死亡发生于一昼夜以内，死因为急性胰腺炎。”

    莉莉的眉头微蹙，她的目光落在死者的腹部上，白布下那片紫红与青紫混杂的痕迹。

    “既然——”

    “等一下！”

    刚开口的亚当诧异地看着莉莉。

    “等一下，我也有问题要问！”莉莉一下子站了起来，像课堂上突然举手的学生般急切。

    验尸官正准备侧开身——

    “我是问你！”莉莉激动得耳尖泛起粉红。

    验尸官抬起眼，沉声道：“大人请问。”

    “你怎么确定腹部的淤青是胰腺炎导致的，不是被人殴打造成的？”

    验尸官眉头轻蹙，目光沉稳而冷静：“确有外力作用的痕迹。死者生前曾遭受殴打与脚踹，腹部亦有碰撞。但结合既往病史、体表淤痕的位置和分布，以及脐周与腰部的血色变化，这些表现更符合急性胰腺炎发作时的大出血所致。”他顿了顿，像在上课般耐心补充，“淤青的颜色、分布与层次可以提示成因。死者腹部的弥散性淤斑，血液沉积规律明显，不同于外力集中冲击下的点状挫伤。”

    莉莉一把抓住话头：“那你怎么确定剩下的淤青不是被人殴打造成的？”

    验尸官目光微微一沉，像是在按耐自己的耐性：“体表检验所见，淤痕多分布在跌落与入水冲击的合理位置，与死者生前酗酒、跌坠行为相符。当然，若要完全排除外力殴打，则需行解剖。本次检验范围有限，我只能就体表特征作出最符合的判断。”

    莉莉心头一震，又急急追问：“等一下！你刚才说，人落水前就死了。可人死了以后，还会有新的淤青吗？”

    验尸官抬眼望向她，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人在死亡后短时间内，若仍有余温和血液流动，外力撞击仍会在皮下留下痕迹。但此类痕迹的扩散方式与生前大不相同——这一点，我已分辨在内。”

    莉莉屏住呼吸，嘴唇微张，还想再问。

    “莉莉大人   ，您的担心，我们都理解。”龙柊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尸体与家属，再停在莉莉身上，唇角微敛，“验尸官职责在于死因判定，他已尽其分”，她抬头朝验尸官微一点头，“至于外力痕迹的追查，自有治安官负责。若在此刻追问，怕是只会徒添家属伤痛。”

    “更何况，”龙柊的声音像一泓清泉，“这位验尸官，正是当日为莉莉大人诊治的医生，也是莱德大人的得力助手。想必莉莉大人，您也认可他的医术与判断吧？”

    莉莉心中一紧，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将他们侦探小队暗中调查的事一股脑全抖出来，可她的目光一转——看了看亚伯，又看了看塞缪尔，某种无声的力量压在她心头。

    她呼吸急促，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咬牙：“我在那天晚上，看到了有人把他推下去了！”

    “莉莉？”亚伯诧异地出声。

    “莉莉！”亚当和该隐几乎同时喝止。

    “莉莉！”亚当难得冷下脸，语气中带着斥责，“现在不是你的侦探游戏时间。你知道在伊甸园作伪证的下场吗？”

    莉莉猛地一怔，肩膀一抖，气势瞬间弱了几分，却改口说道：“我……我那天确实看到了他掉下来。”

    她转头，直直看向龙柊，目光倔强得像要燃烧起来：“你不也说了吗？那天可是这位验尸官给我看病的。他既然能确认我没病，那就说明我的记忆没问题！死者可是落水前就死了，肚子胀成那样，还有力气自己翻过围栏？明明那儿有围栏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急。

    “而且——”莉莉几乎是逼问般地追问龙柊，“你们真的勘察过现场吗？你们确定没有打斗痕迹吗？刚才他可是亲口说了——死者的确有殴打痕迹！”

    龙柊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不炽烈，却深不见底。

    “那么……”她的声音优雅得几近残酷。

    她忽地转过身，目光落在痛哭不止的龙霆云家属身上，声音放得极柔，她咬了咬唇，像是极为难地开口，“各位……莉莉大人质疑如此之深，我……也别无他法。”，她摆出一副近乎无助的神情，像是被逼到角落才不得不出此言，“依刚才验尸官所言，需要继续查证只能解剖”，她叹息一声，“作为死者的家属，你们是否愿意——当场剖开尸体？以彻底澄清所有疑点？”

    家属们的情绪像被点燃的干柴，瞬间失控。

    老妇猛地抬起头来，满是泪水的脸因为恐惧而僵硬，她双手死死抱住身旁的拐杖，像护着最后一点尊严。

    “不……不可以！云儿已经没有脸面了，你们还要开膛破肚吗？！”

    “奶奶——”

    老妇左边的年轻妇人看起来极度痛苦，她被老妇把头揽在怀里不断抚摸着，她皱着眉头看向莉莉，目光里有隐隐的埋怨。

    “乖，我们不查了，不查了啊，我们回家……”

    老妇抱着年轻妇人身体摇晃着，不断拍打她的背，像在哄她又像在哄自己。

    “我们跟云儿一起回家……这里不好……这里不好……”

    “云儿啊……我们回去看云朵去，这里没有漂亮的云朵，这里不好……”

    老妇含着眼泪痴痴地望着前方，像在家盼孙儿归来的平常老人。

    “你们不想知道真相吗？”莉莉急切地朝家属问道。

    “别……让云儿好生走吧……别查了，我们不查了……”

    老妇佝偻着背，脖子向前，手无助地挥舞着，像在求饶。

    莉莉从座位上走到老妇面前蹲下：“我明白你们难受，可是，如果真相不查……有人会蒙混过去，坏人可能会逃掉！”

    “不要了……我只要云儿回家……完完整整地回家……”

    老妇瞪大眼睛，她的眼里全是泪水，她伸着脖子和摇晃的手一起伸出去，重音拧着说出去：“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放——过我们！”

    莉莉愣了一下，声音变得小了些：“不是的……我是说……为了公正……”

    年轻妇人哭着指向莉莉，声音像是尖锐的鞭子，“公正？你以为你在讲道理？你这是在逼我们，再逼我们，霆云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了！”她转头看向周围的贵族，“看啊！你们都看他！看他衣服也不穿的样子，就摆在大厅里面给你们看，谁都来看一眼，谁都能拿着那些铁棍子木棒子作弄他几下！”

    龙柊低声走到家属身侧，轻轻拍了拍老妇的肩膀，语气温柔而有力：“各位，莉莉大人的话，也只是怀疑，是出于好心，但我们作为家属，要做的是保护霆云的尊严，不让他再次受伤。”

    老妇也像突然收到刺激般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向莉莉拜了起来：“放过我们！放过我们！放过我们！放过我们！放过我们！……”

    龙柊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莉莉，莉莉这才发现时刻扬起嘴角的她眼里没有一丝笑意，那两个窟窿里的寒意让她一颤。

    “既然死者家属已经明确请求，那莉莉大人，您仍要违背他们的意愿，坚持剖开尸体吗？”

    这一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大厅的目光瞬间全都拽向莉莉。

    莉莉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看着眼前哭喊的家属，心里一阵慌乱。她想辩解，却发现无论说什么，声音都被四周的哭声淹没。她的嘴唇颤抖着，手指紧握成拳，却没有勇气开口。

    “在你们眼里，云儿就是块rou，给你们放在那砧板上切来剁去，但是——”老妇颤抖的手指向自己，“我看了心疼！”

    “疼啊……好疼啊……太疼了！疼死了！他死的时候该多疼啊！”老妇颤抖着双手指指前方又指指自己，“我恨不得全替他疼了！”

    “你们要开刀就开我身上好了！生的时候我没替他挡上，死了我要替他挡上！”老妇把拐杖用力地在地上顿了两下。

    空气里弥漫着悲伤与愤怒，每个人的目光都像利剑般刺向她。

    她的心猛地一紧，呼吸急促，几乎要被压迫得窒息。她的眼神不断在亚当、亚伯、塞缪尔和该隐之间跳跃，却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支点。

    莉莉的脸色刷白，眼中闪过恐惧与无助。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怒视中，她的存在仿佛被整个大厅吞没，只剩下被推向风口浪尖的孤立感。

    “够了！”该隐一下站起来，他走向莉莉一把把她拎起来拎到了座位上，“别再胡闹了！”

    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对龙柊说道：“龙小姐，我信任你处理事务的智慧，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吧。”

    龙柊顺势而下，她站起来，姿态优美，笑容得体：“各位大人要的不过是给龙船子民一个交代，死亡原因已有专业判断，剩下的追查与取证自有治安官负责，不必因一己之私，扰乱家属与秩序。”

    龙柊轻轻抬起下巴，目光缓缓扫过大厅每一个人：“莉莉大人的关切令人敬重，家属的哀痛我们同样需要理解，龙家将秉承责任，尽快给各位与子民一个完整而妥帖的交代，让公正与秩序皆得安置。”

    ”今日所见所闻希望能让各种无端的猜疑不再蔓延，请各位相信——来自龙船的，伊甸园最完善的治安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