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36)
梅雨季(36)
梅丽还记得,林思源跟着自己到集市上卖菜时,有多内向,多局促。 他连嘴巴都张不开。 在县城摆地摊的时候,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梅丽总是招揽买卖的主力。 如今,林思源却违背本性,克服羞耻心,在人来人往的小吃街,为她的烧烤摊做宣传。 他甚至不打算让她知道。 梅丽揉揉眼睛,回到烧烤摊。 她忙到半夜十二点,把准备好的食材卖得七七八八,推着餐车往家走。 梅丽能感觉到,林思源就在身后。 他不断更换位置,隐藏自己的踪迹,远远地跟着她。 直到梅丽把餐车推进楼下的储藏室,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才彻底消失。 梅丽筋疲力尽地走进出租屋。 林思源提前打开空调,降低室内的温度。 他躲在阳台,没有露面。 但床头柜上摆着的炸鸡、冰奶茶,厕所新添的洗手液、空气清新剂,都是他存在的痕迹。 梅丽冲了个澡,换上保守的睡衣睡裤。 她坐在床上,抓起冰奶茶,准备丢进垃圾桶。 梅丽的手停在半空中。 奶茶加了很多冰块。 杯壁上挂满细密的水珠,有效地缓解了她的燥热。 更不用说,奶茶底部堆满珍珠、仙草冻和小芋圆,稠得像粥。 她最喜欢喝奶茶粥。 梅丽恨恨地打开吸管,戳进奶茶,连喝了好几口。 她自暴自弃地吃完一整份炸鸡,刷牙洗脸,关灯睡觉。 梅丽做了个很糟糕的梦。 梦里,她回到林思源向自己表白的那一刻。 他坐在沙发上,胸膛被清水打湿,淡粉色的rou粒在她的指尖颤栗。 她骑坐在他的大腿上,什么都没穿。 少年羞涩而勇敢地说出生日愿望:“我想跟jiejie谈恋爱。” 她不止没有严厉地呵斥他,还下流地摸向他的裤裆。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暧昧而沙哑,完全不像她自己:“jiejie先检查检查,你的毛长齐了没有……” 梅丽猛然坐起身,吓出一身冷汗。 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惊魂未定,恼羞成怒。 梅丽抄起床边的凉拖,恶狠狠地砸向阳台的小门,骂道:“小畜生,不要脸!” 回应她的,是死一样的寂静。 剩下的半个多月,梅丽和林思源陷入僵持,谁都不肯退让。 梅丽过得很充实—— 她分出一半时间经营网店,收货发货,处理售后问题。 剩下的一半时间,她到菜市场采购新鲜的食材,洗切腌渍,穿成烤串,推到小吃街叫卖。 林思源过得也很充实—— 他白天到图书馆看书,提前了解建筑学的相关知识。 到了黄昏时分,他前往冷饮店批发酸梅汤,为烧烤摊提升人气。 他发完酸梅汤,变着花样给梅丽买夜宵,护送她回家。 梅丽的烧烤摊渐渐出现回头客。 她热情地邀请顾客品尝新品,虚心接受她们的意见。 烤串的火候掌握得越来越好,味道也趋于稳定。 林思源开学这天,梅丽有些心不在焉。 她坐在桌前摆弄笔记本电脑,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林思源的动向。 林思源收拾好行李箱,回头看了梅丽一眼,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梅丽撇撇嘴,在心里骂道—— 活该。 要不是他搞出这种幺蛾子,她本可以像所有的新生家长一样,送他到学校报到。 多风光,多有面子呀。 够她在外面吹好几年。 好好的入学仪式,被他毁掉了。 傍晚,梅丽无精打采地支好摊子,把rou串和蔬菜依次摆开。 今天没人免费发放酸梅汤,客人应该不多。 她烤了一根淀粉肠,撒满孜然和辣椒,一边品尝,一边欣赏天边的晚霞。 梅丽被淀粉肠辣得直吸气。 她的嘴唇红彤彤的,眼泪和鼻涕一起往外涌。 这时,梅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思源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和黑色长裤,领着几个男同学,径直朝她走来。 梅丽心里一慌,险些钻进车底。 林思源大大方方地站在她对面,对同学们道:“我跟你们说的就是这家烧烤摊,rou串很新鲜,价格也公道。” “想吃什么自己选,我请客。” 接着,他跟梅丽打招呼:“梅丽,今天生意好吗?” 梅丽既慌张,又恼怒。 谁给他的胆子,让他直呼自己的名字? 他之前说得多动听,什么卖烧烤不丢人,什么天天陪着她出摊,给她打下手。 现在呢?当着同学的面,他连一声“jiejie”都不敢叫! 她果然不该相信男人的鬼话! 梅丽忍住把烤肠扔到林思源脸上的冲动,冷声道:“还行。” 同学们嗅出八卦的味道,看看梅丽,又看看林思源。 一个体格健壮的男生率先开口:“林思源,你们认识呀?” “对。”林思源向他们介绍梅丽,“她叫方梅丽,梅花的梅,美丽的丽,我们是同乡。” 梅丽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名字是她后来给自己改的。 在如此正式的场合,被如此正式地介绍给别人,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体验。 她应该感到开心。 可她只是林思源的“同乡”吗? 她不是他的家人吗? 同学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拖出调侃的长音。 林思源俊脸微红,却非常坦荡地补充道:“我在追她,她还没答应。” 梅丽吃惊地瞪着林思源,俏丽的面孔涨得血红。 他有病吧? 他不要面子吗?不怕同学看不起吗? 他不给自己留退路吗? 万幸的是,林思源的新同学素质都不错。 他们在惊讶之余,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挑选rou串,品尝烧烤。 还有人悄悄替林思源说话:“你要是不讨厌林思源,就跟他处处试试呗,我觉得他对你挺真诚的。” 梅丽平时那么爱说话,今天却变成锯了嘴的葫芦。 她抿着红彤彤的嘴唇,低着脑袋烤制rou串,脸上的红晕久久未退。 从这天起,林思源每天晚上都带同学照顾梅丽的生意。 他换上军训服,皮肤晒黑了不少,看起来比原来英气。 梅丽不能当着同学的面给他难堪,稀里糊涂地从“他的jiejie”,变成了“他的心上人”。 梅丽像一只落在蛛网中的飞虫似的,被林思源吐出的丝缠得越来越紧。 她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抵抗。 深夜,梅丽数完今天收到的现金,将钞票的边角压平,塞进大红色的皮包里。 她斜挎着皮包,推起餐车,打着哈欠往家走。 这时,一个黑衣男人从身后冲出,重重地撞了梅丽一下。 梅丽险些摔倒,瞪着眼睛骂道:“你眼瞎呀?” 黑衣男人急匆匆地朝前跑去。 梅丽觉得腰间空荡荡的。 她低头一看,装满现金的皮包不见了。 梅丽急得大叫:“来人呀!抢劫啦!” 小吃街的行人早就散去。 为数不多的几个摊主不愿惹事,选择装死。 梅丽撇下餐车,拼命追赶男人。 一道军绿色的身影像离弦的箭一般,出现在梅丽身边。 “jiejie,你继续追,我绕到前面拦住他!” 林思源飞快地交代了一句,钻进斜对面的小巷。 梅丽顾不上跟他怄气,叫道:“好,阿源小心!” 几分钟后,梅丽和林思源一前一后,将抢劫犯堵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