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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班花

    

第八十六章 班花



    十二月中旬的萬州,寒意漸濃,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臨近決戰的緊繃氣息。Ninjutsu舞團夜以繼日備戰數月,終於迎來全國聯賽的巔峰之戰。為確保狀態最佳,他們提前兩天自江城飛抵萬州,全力以赴進入決賽節奏。

    允詩閱、章語茜和小姜也特地向學校請了假,隨團同行支援。章語茜與小姜仍舊負責妝發搭配,動作專業又迅速,儼然已是舞團的“造型總監”二人組;而允詩閱則作為李經理身邊的主力助手,肩負起整個賽務統籌,從報到資料到舞台流程,全程親自盯緊。

    體育館後台燈光通明、人聲鼎沸。參賽隊伍陸續抵達,各種顏色的隊服和拉桿箱在走廊交錯穿梭,腳步聲與喊調音的喊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曲屬於賽場的臨戰協奏。

    允詩閱站在走廊邊,手裡拎著資料袋,一邊等李經理,一邊默默巡視現場秩序。她穿著深灰色風衣,腳步幹練,神色沈靜,眉間卻也隱隱帶著些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再過四十八小時,就是他們舞團的登台時刻——這一戰,容不得絲毫差池。

    萬州體育館後台,人流穿梭,氣氛緊張卻井然有序。工作人員正對場地做最後調整,參賽隊伍陸續完成報到,門口人聲嘈雜,像一座即將點燃的火藥庫。

    李經理帶著允詩閱快步穿過走廊,朝主辦方登記台走去。他一身整潔西裝,步伐幹練,神情帶著職業的微笑:“您好,我們是江城Ninjutsu舞團,我是李浩源,這是我的助手允詩閱,過來核對一下參賽曲目和最終名單。”

    前台的工作人員接過資料,迅速調出系統數據,對照紙面資料時,她的眉心卻悄悄蹙起,目光在電腦與名單間來回掃動。幾秒後,她推了推眼鏡,語氣仍盡量保持客氣,卻透出一絲微妙的不安:

    “李經理您好,我這邊系統顯示的……是十月初的初報版本。也就是你們第一次提交的那一版——參賽曲目和隊員人數,都和您現在這份不一致。”

    空氣驟然一緊。

    李經理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他顯然沒預料到這種突發,沈了一口氣,試探著問:“不太可能吧?我們十一月初提交過更新文件,還收到了確認郵件。我這邊有回執。”

    “我知道,我知道。”工作人員連忙解釋,語氣也開始變得急促,“但……可能是我們那位同事的問題,她上個月臨時離職了。郵件可能沒同步系統,也沒在管理後台標記為‘更新已確認’狀態。”

    她看向電腦,臉色為難,“我們後台系統只能調出正式歸檔的版本。沒有更新記錄,就視為默認初報。”

    “可那是一個多月前的版本。”李經理語氣終於緊了一寸,聲音里摻進一絲冷意,“舞已經重編、人員也調整了。你們現在還用舊的版本,那我們排練的全白費了。”

    允詩閱站在一旁,指尖已悄然攥緊了資料袋。她能感受到李經理逐漸攀升的怒意,也能預感,這件事若無法及時解決,將是災難性的打擊。

    “您等我再查查。”工作人員低頭在電腦上繼續搜索,試圖從雜亂的郵件歸檔中找出蛛絲馬跡。幾分鐘後,她抬頭,神情更加尷尬,“真的非常抱歉……這邊查不到任何新版本文件。現在系統顯示的曲目和編制,就是初報那版。因為流程已鎖定,不能臨時修改了。”

    “這不可能。”李經理的臉色已變得鐵青,嗓音低卻帶著難以壓抑的焦灼,“我們那封郵件明確寫了‘最終版本’,而且你們回過‘收到並核對無誤’。現在告訴我找不到記錄?”

    工作人員語氣愈發為難:“真的非常抱歉,李經理。我們那位負責外聯的同事離職得很突然,移交資料很混亂……這類手工郵件如果沒被系統人工更新,就無法鎖進正式流程。”

    李經理下意識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機,快速翻出郵箱和通話記錄。他將那封十幾天前的回執點開,屏幕上的“確認”二字清晰可見,甚至還有電話記錄和傳輸時間。

    “你看,我們什麼都有。”他將手機遞過去,嗓音已經壓不住怒氣,“別告訴我貴方流程里一個人離職,就能讓我們幾個月的心血歸零。”

    工作人員臉上閃過一抹尷尬,接過手機看了幾眼,語氣緩緩低了下去:“李經理,我知道這對你們很不公平……可真的不是我們有意推卸。流程確實已經鎖定了,現在後台系統無法再走一遍臨時審核,哪怕重新交也是無效的。”

    她看了看四周忙碌的場地,聲音也明顯帶著疲憊和防禦:“總決賽不到四十八小時就開始,彩排時間早已排滿。我們現在也沒辦法再挪流程……不然,其他舞團都會有意見。”

    “你們這叫沒辦法?”李經理終於失控,猛地一拍報到桌,“這不是小型地方賽,是全國總決賽!我們團隊改編了全新的舞、帶著十幾人飛來,你現在告訴我回歸一個月前的舊檔?你知不知道那套舞我們早就棄用了?!”

    他音量驟然拔高,引得四周不少目光投來,場館裡的其他隊伍也紛紛側頭張望。

    氣氛瞬間繃緊。

    允詩閱站在他身側,感受到周遭逐漸聚焦的目光,深吸一口氣,迅速上前一步,將語氣盡量溫和地壓下去:“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衝突。但能不能……換個辦法?我們可以提供所有郵件、音頻記錄、還有當時對接人簽字的確認。哪怕現在補交一次,也請你們協調上級管理——我們真的,不能跳舊的版本。”

    她的語氣已經帶著明顯的懇求,聲音里還殘留著一絲最後的理智與冷靜。

    工作人員搖了搖頭,表情愈發為難:“小姐,我真的理解你們……但系統不認補交。流程鎖定之後,每一個變更都必須經過賽委會簽字、重新走三重核審,這在決賽階段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也沒權限直接通融。”

    她聲音放緩,卻沒再退讓:“真的很抱歉。”

    後台另一側,Ninjutsu舞團的隊員們正圍著音響熱身,壓腿、跳步、互相幫忙貼舞台膠布,空氣里回蕩著鞋底擦地的節奏聲與輕快的說笑。

    可漸漸地,他們察覺到了什麼。

    最初是小姜突然回頭:“李經理和詩閱好像……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小傑正拎著一瓶礦泉水,聽到這句話,視線也隨之掃過去——李經理面色鐵青,額角青筋繃起,走路步伐急促,允詩閱緊跟在他身後,眼裡彷彿藏著壓不住的驚濤駭浪。

    整個休息區像被一塊冰沈沈地砸進水面。人聲未停,但音量已明顯低了一格,所有人的注意力,悄然被吸引。

    李經理站在眾人前,停下腳步。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將那句話擠出來:

    “出事了。”

    一句話,如雷貫耳。

    隊員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空氣靜得過分。

    “主辦方那邊的參賽資料,是一個多月前的舊檔案。”李經理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我們更新過的曲目、名單、所有改編內容……系統里全都沒有記錄。”

    話音剛落,空氣像被瞬間抽空,連暖氣都變得冰冷。

    “等、等等……你說的那個舊檔案,是……”小傑語調發飄,彷彿還在自我催眠。

    “我們第一次提交的初版。”允詩閱輕聲接道,語氣極其克制,“你們已經改掉的那一版。”

    “什麼?!”均博猛地站起來,表情像見了鬼,“那……我們幾個月排練的新舞怎麼辦?全部白練了?”

    “這不可能啊!我記得提交完還有回執的!”另一個隊員喊出聲,語調幾乎在崩潰邊緣。

    “可我們現在都練的是新版舞,舊的誰還記得!”另一個團員眼眶已經泛紅,嗓音發顫,“彩排都排好了……主辦方不認我們新舞,是不是直接取消資格了?”

    “我們要跳的舊版,動作細節全變了,隊形根本對不上!”小姜緊張得抓住章語茜的手,“我們連音樂都換了!怎麼可能排回去……”

    絕望的情緒,如雪崩般壓向整個隊伍。

    有人沈默捂臉,有人猛地蹲下抱頭,有人在角落里用力跺腳,彷彿只有身體的用力才能對抗那種逼人窒息的崩塌感。

    李經理像被抽乾了力氣,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整個人低垂著頭,像突然老了十歲。他喃喃道:“舞……排不回去了……”

    允詩閱站在一旁,視線掃過那些熟悉的面孔。每一張年輕的臉上,此刻都掛著不敢相信的痛苦。那不是單純的舞台失誤,而是整整三個月汗水與希望的崩裂。

    她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乾澀,舌尖像被砂紙刮過,只能死死咬住唇。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陰霾中,一道清脆甜美的女聲彷彿陽光破霧,清晰地從門口傳來:

    “衛臨!”

    允詩閱下意識地轉頭望去。

    一個女孩正笑容燦爛地站在休息區門口。她長相陽光可愛,一雙眼睛亮得像盛水的琉璃,長髮柔順地披在肩頭,唇角上揚的弧度天然得近乎無害。她身上穿著簡單的針織外套與牛仔褲,卻有種不動聲色的明艷。

    ——許慧萱。那個傳聞中,衛臨高中時期暗戀過的“班花”。

    衛臨也循聲望去。他原本因焦慮緊繃的神情,在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明顯一怔,眼中閃過一絲難得的驚喜,隨即浮起一抹輕鬆的笑意——帶著幾分青澀,也帶著久別重逢的熟稔。

    “許慧萱?你怎麼在這兒?”他出聲時,語氣已經沒了剛才的壓迫感,像是一瞬間脫離了那個窒息的賽場。

    許慧萱輕快地走了過來,目光掃過滿室低氣壓。她看著衛臨,笑容甜得恰到好處:“我舅舅是國家街舞協會的副秘書長,這次決賽他負責總調度。我來跟組當實習助理的。”

    她走到李經理身邊,看他神色沮喪,輕聲問道:“李經理,你們怎麼啦?大家看起來這麼低氣壓。”

    李經理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急促地把事情原委一口氣講完。

    許慧萱聽得認真,神情卻從始至終都很鎮定。她點了點頭,像是在確認,然後攤開手掌,語氣不疾不徐:“那你把新節目單和音頻資料給我,我去處理。”

    她的語氣平和,卻透著一種不容質疑的自信。

    李經理有些發愣,隨即慌忙將U盤和打印好的名單遞過去,手微微在抖。

    隊員們屏息圍觀,全場靜得彷彿連電腦風扇的聲音都能聽見。

    一個小時後,許慧萱再次出現在休息區門口,身形依舊輕盈,臉上掛著自信而輕鬆的笑容。

    “搞定了。”她揚了揚手中的U盤,語氣乾脆利落,“你們的參賽曲目和人員名單,已經全部更新了。”

    話音落下那一刻,原本如臨死刑的休息區,像被猛然拉響的禮炮炸開。

    “真的假的?!”

    “太好了!”

    “救星啊啊啊啊!!!”

    整個舞團瞬間沸騰。隊員們抱作一團,有人原地跳起來,有人笑著落淚,連李經理都紅了眼眶,連連對許慧萱鞠躬,嘴裡語無倫次:“許小姐……真的太感謝你了……我們……真的……”

    許慧萱只是微笑,沒說話,只是在人群間略微側身,將目光越過眾人,準確地落在衛臨身上。

    他也在看她,目光里是真誠的感激,但也摻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走近她,站定,語氣低而穩:“這次……真的謝謝你。”

    許慧萱揚了揚眉,笑意不改,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那動作輕得不能再輕,卻自然得像在重演一種久違的默契。

    她的指尖停留了半秒,在他手臂線條上摩挲了一下,才慢悠悠收回。

    “如果你真想謝我,”她眨了眨眼,語氣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挑逗,“比賽完後請我吃頓飯吧?我們好久沒聊過天了,好多話想說。”

    她的話音不高,卻恰到好處地落入了允詩閱耳中。

    允詩閱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她臉上的笑容維持著,卻已經不自然地僵住了唇角。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朝衛臨看了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秒鐘的點頭,不帶任何力氣,像是在默認,又像是在告訴自己:她不在意。

    而衛臨也沈默的點了點頭。

    許慧萱笑得更加明亮了。她拍了拍衛臨的手臂,後退一步,目光明晃晃地落在他臉上:“那就說定了,我等你。”

    說罷,她輕快地轉身,消失在人群背後。

    她身後的空氣,卻彷彿還留著她的香水氣味與光。

    允詩閱站在人群之外,手指依舊扣著那只資料袋,彷彿還沒從剛才那場驟然爆發與驟然安靜的場景中脫出。

    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像在演一個很輕鬆的版本自己。

    可那道纖細的背影,那張笑得明亮又甜美的臉,還在她腦海裡一幀幀回放。

    這是她第一次,遇到一個女孩——

    沒有露骨的挑釁,沒有明目張膽地靠近;

    沒有越界的暗示,卻偏偏站在他生命里,從容得像早該在那裡。

    她看得出來,那不是莊晴晴式的刺耳明艷,不是曲靜那樣浮誇的cao作。那是另一種“可怕”——

    像一陣溫風,不疾不徐,卻能繞進每一道縫隙。

    許慧萱站在那裡,不需要爭寵,也不用討好,衛臨就自然地笑了、走近了、回應了。

    那種熟稔,不像剛認識的寒暄,更像是——一種不需解釋的歷史。

    允詩閱從未見過衛臨面對其他女生時,有那種輕鬆得理所當然的神情。

    她忽然感到一股真實的危機感,從身體最深處騰起。

    不是嫉妒,也不是失控。

    而是心跳微微不穩,像是站在什麼岌岌可危的邊緣。

    她沒有表現出來。沒有問,也沒有攔。

    她只是轉頭,默默看了一眼衛臨的背影。

    他沒有追出去,但也沒有回頭。

    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等他轉身”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