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生命禮贊

    國家街舞聯賽總決賽的現場，氣氛熾熱得近乎沸騰。體育館內燈光璀璨，LED大屏閃爍著不斷滾動的賽程信息，觀眾席早已座無虛席。歡呼聲如浪潮般一陣高過一陣，背景音樂與熱場主持人的煽動交織成密不透風的聲牆，將整個場館籠罩在一種近乎狂熱的期待之中。

    後台休息區，Ninjutsu的成員們正做著最後的拉伸與熱身，空氣中瀰漫著緊繃的神經和汗水未乾的躁熱。幾個月的苦練與奔波，此刻終於走到了終點線前。所有人的動作都機械而專注，沒人說話，卻都在等那個號令響起。

    忽然，前方通道傳來一陣騷動。

    他們下意識看去——一隊統一著裝、步伐穩健的隊伍正朝這邊走來。熟悉的紅色戰衣，在燈光下格外刺眼。那種壓迫感無需言語，光是走近，就足以讓空氣驟冷一度。

    是Beast。

    他們的每一個成員都帶著刻意維持的鬆弛笑容，眼神里卻藏著不加掩飾的驕傲與輕蔑。走在最前方的，是Beast的隊長，身形魁梧，目光鋒利。他嘴角勾著笑，像是提前知曉了結局。

    而在他們隊伍的側翼，一個身影的出現，讓Ninjutsu眾人齊齊一震。

    阿興。

    那個曾經與他們並肩作戰、共同排練到深夜的隊友，如今穿著敵方的戰衣，安靜地跟在對面隊伍中。他的目光短暫地掃向Ninjutsu，眼神里有一絲猶豫與閃躲，但轉瞬即逝。他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低下頭，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一瞬間，空氣像被無聲撕開了一道縫。

    Beast的隊長率先開口，語氣懶散，卻帶著尖銳的笑意：

    “喲——這不是Ninjutsu的老朋友們嘛。”

    他的目光落在衛臨身上，語調慢悠悠地拉長，“衛臨，今年……你們該不會又要拿第二了吧？”

    唇角那一抹弧度，帶著赤裸裸的挑釁。

    話音剛落，小傑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均博的臉色也沈了下來。

    Beast隊長卻像沒看見似的，繼續補刀：

    “其實你們跳得不賴，真的。”他環顧一圈，語氣像在施捨，“不如考慮加入我們Beast？待遇不錯，資源夠大，運氣好，說不定能跟著出國混幾場。別總窩在國內賽，浪費你們的才華。”

    他說著，目光刻意掃過阿興，又落回Ninjutsu全隊，像在提醒：你們的人，也不是留得住的。

    那一刻，休息區的氣壓瞬間變得沈重。

    “卑鄙小人。”小傑低聲咬牙，幾乎是咒出來的。

    “少廢話，手底下見真章。”均博的聲音冷硬，像金屬碰擊。

    衛臨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阿興，看了整整三秒。

    那眼神沒有憤怒，只有一點克制的冷靜，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決絕。

    他知道，這場仗，必須用腳下的舞步來回應——

    說得再多，都不如跳得痛快。

    比賽正式開始，體育館氣氛被推向最熾熱的頂點。LED大屏滾動出賽程，聚光燈如浪潮掃過觀眾席，一支支頂尖舞團陸續登台。

    有舞團主打Urban與Krump融合，動作鋒利，衝撞感強烈；也有隊伍以Girl   Style和Waacking為主，節奏感流暢，肢體拉長，舞台張力十足。每一支上場隊伍都火力全開，在這場屬於全國最高水平的舞台上拼盡全力，毫無保留。

    Ninjutsu眾人安靜觀賽，沒人輕易發聲。那是一種被徹底激發後的沈靜與等待，像風暴前的暗流，只待最後時刻爆發。

    終於，大屏幕上亮出：“下一支隊伍：Beast”。

    全場觀眾瞬間騷動，紅燈牌如浪潮湧動，尖叫聲刺破館頂。

    Beast登台。

    他們以不變應萬變的方式開場：一記爆點，定格、點頭、開步、團體滑移。編排極具攻擊性，每個動作都精准、狠辣，整支隊伍宛如合體般衝入節拍中心，凌厲到幾乎把整個舞台切割出一道道裂痕。

    後台休息區內，空氣陡然緊繃。

    允詩閱坐在觀賽區域，靜靜看著屏幕，眼神沒有一絲驚訝。她的指節搭在膝蓋上，輕輕敲了兩下。

    她認得那些節奏切點，那些翻滾與對打的變位節奏，還有Locking里被放大的肢體張力——全都熟悉得不能更熟。

    因為那是三個月前，Ninjutsu舊版總決賽編舞的核心骨架。

    他們沒有照搬，但他們拼命圍繞著那套“過去的Ninjutsu”，在做所謂的“精准打擊”。

    她笑了。

    不是得意，而是一種深藏於佈局之後的篤定。

    她知道Beast為什麼這麼跳。

    那封由唐立德親自發出的律師公告，不是為了真正追責什麼版權，而是故意掀起“不能抄”的輿論風聲，讓Beast誤以為——Ninjutsu還會用那套舊編舞。

    他們上鈎了。

    他們避開明目張膽的抄襲，卻圍繞“不能用”的那支舞，策劃了整套戰術結構。他們想在舞台上精准拆解、精准反制，想打Ninjutsu的“原形”。

    結果卻是——

    他們戰術上精准瞄准的，早已是Ninjutsu主動丟下的“舊我”。

    而真正的新生，藏在另外一個舞台深處。

    那是允詩閱一手調動法事樂隊，和Ninjutsu重新協調的“生命的敬畏”，是徹底推翻過去、重塑編排的作品，是Beast無法預判的盲區。

    “跳得很好，”她輕聲說，像在自語，“就像我預計的一樣…好。”說完，她嘴角揚起了一個瞭然的弧度。

    Beast的最後一個定格落下，觀眾席爆出驚天的尖叫與掌聲。

    但對允詩閱來說，那更像是——陷入她設局的一記收聲。

    Ninjutsu沒有起身，所有人都還在等待。他們知道，那一刻，屬於他們的時間快到了。

    ——————

    屏幕切換。

    【下一支隊伍：Ninjutsu】

    後台瞬間寂靜，舞台燈熄，所有的光束退場，體育館陷入一瞬的黑暗。

    沒有倒數。

    沒有爆點。

    只有一記嗩吶——

    在萬眾矚目的寂靜中，驟然響起。

    那聲嗩吶並不高亢，卻穿透力驚人，如一縷古老的風，穿越塵封的時間，從山野、寺廟、送葬的街巷中遠遠傳來，哀而不悲，壯而不急，彷彿在為某種無形的生命開道。

    二胡低吟其後，木魚敲出均勻節拍，鑼聲深沈，鼓聲轟鳴，而絲弦輕輕撥動，如流水、似紗霧。整個體育館彷彿沈入一場莊嚴的儀式，那不是一段音樂，而是一場“召魂”。

    觀眾席瞬間鴉雀無聲，無數人以為，Ninjutsu這一次，是要以“靜”為勝。

    直到——

    一記合成鼓點，低頻滲入嗩吶的音色，像一滴油落進水中，炸出細密漣漪。現代電子音樂緩緩滲透進法事樂之中，一點點拉開現代與古典、街頭與民俗、生與死之間的界限。

    燈光亮起，第一道追光落下。

    Ninjutsu全員登場。

    他們身穿經改良的傳統服飾，色調克制，不見華麗。站位如陣法，氣場如肅穆的影。

    第一節——House。

    腳步輕盈如水，滑動柔和卻精准，舞者們彷彿在黑暗中慢慢復蘇，每一次步伐都像是細胞的蘇醒，如春草破土，風過新芽，帶著新生時不確定的驚惶與喜悅。隊形游移如雲霧，漂浮而緩慢。

    第二節——HipHop。

    節奏驟然增強，燈光溫度升高。均博從隊列中走出，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飽含爆發力，彈跳與扭轉帶著街頭的野性張力。他像是處在人生的少年輕狂階段，用每一寸肌rou對抗世界。他的身體在重拍中回旋、躍起、落地，像在說：“我活著，我要吼出來。”

    第三節——Popping。

    音樂低了下去，像跌入內心的幽谷。衛臨走上舞台中央。

    他的身體像一具正在被束縛又不斷掙脫的靈魂，肩、肘、指、頸，每一個部位都在微微震動，收、放、定、頓，像心跳在現實與命運之間震蕩。Popping的律動此刻不再是炫技，而是成長中的傷口，是不想服輸的疼。

    他抬頭的一刻，眼神如刀，整個場館似乎都跟著他的肌rou起伏屏住了呼吸。

    第四節——Waacking。

    節奏轉為旋轉式律動，舞者登場。手臂揮舞如羽翼，旋轉如信仰的轉經筒，動線優美，頻率卻快得近乎痙攣。每一次甩臂都是尋找，每一次定格都是選擇。不是柔弱的存在，而是生命中最執著的意志。

    第五節——Breaking。

    節奏猛然陡升。

    小傑爆發，他的身體像陀螺般旋轉，騰空、反撐、滑移、抱腿跳——整段編排幾乎沒有一秒落地，他彷彿不是在地球引力中跳舞，而是在與它作戰。Breaking不再是街舞的競技技藝，而是一種“最終的掙脫”。

    輪回之舞，至此登頂。

    燈光壓暗，法事音樂再度回歸，只剩木魚和絲弦，彷彿一場臨終告別。

    Ninjutsu所有隊員收陣，低頭、靜立，彷彿一群送別靈魂的舞者。

    靜默三秒。

    全暗。

    體育館陷入真正的黑。

    然後——

    炸裂的掌聲。

    像炸雷一樣傾盆而至！

    有人尖叫，有人起立，有人失控地鼓掌。評審席上，幾位主審紛紛起身，有人甚至伸手抹了把眼角。觀眾席里的氣流彷彿被掀開，掌聲湧上舞台，像海浪拍岸，無法停歇。

    後台的Ninjutsu眾人沒有立刻歡呼，他們只是緩緩地松了口氣。衛臨還沒完全緩過來，汗順著下頜滴落，手卻還在抖。他回頭看向坐在觀眾通道角落的允詩閱，允詩閱沒有動，只是抬起眼，望向他，目光溫柔、堅定，像是對一場勝仗早有預知。

    這不是模仿，不是反擊。

    這是一次新生，一場關於死亡、掙扎、覺醒、成長與歸於寧靜的“生命禮贊”。

    在這場屬於街舞的總決賽上，Ninjutsu用最東方的語境講述了什麼叫“敬畏生命”。

    而此刻，全世界都聽見了。

    ——————

    允詩閱在台下，看著舞台上那一片如浪潮般洶湧的掌聲，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終於在這一刻松了下來。她眼眶發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嘴角緩緩揚起一個輕柔的笑。所有懸著的憂慮與不安，在這一刻悄然散去，只剩下滿心的感動與驕傲。

    漫長的等待後，終於迎來了最終的成績公佈。

    大屏幕上，兩支隊伍的分數交替變動，每一次跳動都牽動著Ninjutsu每個人的神經。數字不斷閃爍，氣氛一次次被推至頂點，直至主持人高聲宣佈——

    “Ninjutsu，以兩票之差，榮獲本屆街舞聯賽總冠軍！”

    一瞬間，後台炸開了。

    “冠軍！！！”

    Ninjutsu的隊員們瘋狂地擁抱、吶喊，有人熱淚盈眶地抱頭大哭，有人跳起來又落下來，激動得語無倫次。小傑整個人撲進衛臨懷裡，連著均博一起抱作一團，三人像被狠狠擊中了胸口，笑著笑著就流淚。

    李經理站在一旁，像是忽然脫力了似的，半晌都沒說出話，手捂著額頭，眼眶早已濕透。

    他們做到了。

    那些艱難的籌備、備戰中幾乎崩潰的排練、被挖角後的質疑與憤怒，全都在這一刻被照亮。勝利來得太沈太重，也太值得。

    頒獎儀式上，Ninjutsu眾人站在聚光燈中央，獎杯高高舉起，閃光燈此起彼伏。那一刻屬於他們，屬於所有不被看好卻從未放棄的人。

    燈光仍未熄，領獎後的Ninjutsu成員們帶著勝利的余溫走下舞台。衛臨在人群中迅速搜索著某個方向，幾秒後，視線落定——後台角落，允詩閱正站在那，朝他靜靜地笑著。

    她的眼神溫柔，微紅的眼眶泛著光，像是等了很久，也像是終於安心。

    他幾乎沒有猶豫，穿過人群向她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抵達她面前的那一刻，一個明快的身影搶先一步跑了過來。

    “衛臨！恭喜你！你贏了！”

    許慧萱的聲音清脆又帶著一絲急切的雀躍。她快步撲到他面前，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激動得整個人輕輕跳了兩下，眼睛亮得像星星，“你們真的太棒了！我舅舅他們都驚呆了，說你們完全改寫了傳統與街舞的關係！”

    衛臨被她突然的熱情拉住，略顯錯愕，隨即回以笑意，聲音溫和：“謝謝你。如果沒有你幫忙把資料補上，我們可能連台都上不去。”

    “是你們太強啦。”許慧萱笑得更燦爛，拍了拍他的手臂，眼神清亮而坦然，“那……今晚我們一起吃飯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宮廷菜館。”

    她語氣輕鬆自然，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之間順理成章的邀約。

    衛臨下意識地朝允詩閱的方向看去。那一瞬，他眼中的溫柔明顯收斂了一些。

    但還來不及他回應，李經理已經從身後走上來，帶著幾分善意的笑拍了拍他肩膀：“小衛啊，你請小許吃頓飯吧。這次她可是我們的大功臣。”

    衛臨沒有馬上說話，只是再次看向允詩閱。

    她還站在原地，臉上依舊掛著一個溫和的笑，甚至還朝他點了點頭，像在鼓勵他去，也像在默默退讓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