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冷战2

    长春宫殿内早早掌了灯，烛火在精工细作的琉璃灯罩里跳跃，将一室华贵陈设镀上一层暖融的光晕。

    她侧身蜷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轻软的云锦薄毯，目光空茫地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上。

    “娘娘，该喝药了。”揽月的声音放得极轻，端着那碗热气渐消的汤药，如同捧着烫手山芋。

    宁樱没回头，只懒懒伸出一只手。冰凉的瓷碗入手，黑沉沉的药汁映不出她半分神色。

    她拿起汤匙，无意识地在碗里搅了搅，黏稠的药液打着旋。

    这动作莫名刺痛她，上次她在庄子生病了，紫画那丫头……也是这样搅着药，非要吹到温热才肯递给她，还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摸出一颗蜜饯，眼睛亮晶晶的：“姑娘快喝！喝完这个就不苦啦！”

    那情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她甚至还能记起紫画袖口沾上的那点灶灰。

    宁樱心头一涩，喉间发堵，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紫画……她出宫了吗？那身伤……有人管吗？可疼得厉害？愁绪像藤蔓，无声地缠紧了她。

    只这样想着，愁思又多了几分。

    紫画走了，长春宫在宁樱眼里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揽月和清秋是影卫的，不会和她说体几的话，外面的太监宫女也入不了内殿，夏岐铭更是不常来了。

    她只觉得无趣，生活好像变得更加枯燥了，索性说自己病了，递了牌子皇后允了请安都不必去。

    葱白的手指拿出汤匙，将那瓷白的药碗一股笼都倒入旁边那盆本就蔫头耷脑的罗汉松里，想来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

    “娘娘！”清秋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了起来，带着习以为常的无奈，“您这又是何苦呢？这已是今日煎的第二回了。”

    宁樱看也没看她，只把空碗往旁边小几上一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她重新蜷缩回去，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来，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我身子好着呢，用不着喝这些苦汁子。”

    “娘娘，这药是太医署按脉案开的方子，安神定惊，对您的身子百利无害。皇上……特意吩咐过，”清秋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药，必须看着您喝下去。若是不喝……便一直煎着，直到娘娘愿意喝为止。”

    她看着榻上那纹丝不动的背影，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奴婢这就再去煎一碗。娘娘若还是不想喝，奴婢便再煎第三碗、第四碗……小厨房的炉火，今夜是不会熄了。”

    宁樱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她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随你。”

    清秋无声地行了一礼，握着空碗退下。殿内重归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衬得那份空茫更加刺骨。

    自那日后，宁樱的日子便如同凝固的潭水。

    她终日窝在临窗那张贵妃榻上，手边散着几本翻旧了的市井画本子。

    目光掠过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却像是穿透了纸页，落在不知名的虚无处。

    看不了几页，倦意便如潮水般袭来，眼皮沉重地垂下，蜷缩着沉入不安稳的浅眠。一日里清醒的时辰，竟比昏睡时还要少些。

    吃食更是成了摆设。任凭揽月、清秋如何精心伺候，端上来的珍馐佳肴、清粥小菜，大多时候只略动一两口，便推说“饱了”、“没胃口”。

    rou眼可见地，她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原本合体的寝衣穿在身上，空荡荡地晃着。

    这夜，更深露重。

    夏岐铭踏着月色来到长春宫，殿门无声开启，内里却是一片漆黑，灯烛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勉强勾勒出榻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模糊轮廓。

    他没有唤人掌灯，放轻脚步走到榻边。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他俯身，仔细端详着宁樱沉睡的侧脸。

    月光下，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巴尖细，唇色也是浅淡的，比他上次来时，又清减了许多。

    他伸出手，轻轻探进那柔软却冰冷的云锦薄被里。

    指尖触碰到她单薄亵衣下纤细的腰肢。

    那腰肢，细得他一只手掌几乎能完全合拢。更让他心头刺痛的是，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根根分明的肋骨！

    “嗯……”睡梦中的宁樱似乎被那冰冷指尖的触碰和腰腹间异样的压力惊扰，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

    她沉在混沌的梦境里，对此一无所知。

    那些只有月光相伴的长夜，夏岐铭的脚步，几乎从未缺席。

    他如同夜色中的幽影，悄然潜入长春殿，站在她的榻前就这样看着她安睡后才离去。

    他深知她心头的郁结，源头便是他亲手发落了紫画。每每思及此，夏岐铭眼底便掠过寒冰。

    他并非不痛惜宁樱的伤心，但他更清楚，自她踏入这长春宫主殿、名正言顺成为宁妃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不同。

    为了保护她，他不得不只饶过所有人深夜前来，不得不跟更多妃嫔接触只为了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对她，绝非仅仅是一个宠妃。那“正妻”二字虽未宣之于口，却早已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

    正因如此，他不能让步。她必须学会在这豺狼环伺之地立起来，学会分辨忠jian，学会承受帝王之爱背后必然伴随的雷霆手段与冷酷取舍。

    纵使此刻看着她枯萎，心如刀绞，他也必须硬下心肠，逼她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