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菟丝花】27.信我

    徐未晚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周、周祁……”

    周祁额角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发，却还强撑着对她扯出个笑：

    “晚晚别怕，小事。”

    她哭得更凶了。都这时候了，却还是一副安慰她的模样。

    “这还叫小事！”

    她看着那条血rou模糊的胳膊，猩红的血色染透了灰扑扑的工装袖管，指尖抖得厉害，连碰都不敢碰。

    工友们七手八脚地抬来担架，混乱中有人喊了句“快去喊厂医”。徐未晚被他完好的右手死死攥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晚晚，”他喉结滚了滚，脸色白得吓人，却仍旧竭力安抚她，“别怕，我没事……你、你帮我看着……”

    “我不许你说没事！周祁，你要是出了事，我……”她泣不成声，纤细的肩膀抖得厉害。

    厂医务室的白帘子被血手印染得斑驳，老厂医推了推眼镜，倒吸一口凉气：“这得送县医院！咱这破诊所连破伤风针都没有！”

    徐未晚死死攥着周祁的衣角，看着医生用碘酒冲洗伤口。

    那狰狞的伤口皮rou外翻，隐约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每擦一下，周祁额角的青筋就跳一下，却硬是咬着牙没吭声。

    “得先止血清创，”厂医满头大汗地翻找纱布，“快去调度科叫车！这伤耽误不得！”

    徐未晚怔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她盯着周祁手臂那层层刚覆上去就被浸透的纱布，心口堵得厉害。

    他的脸白得发青，额上冷汗像豆大的珠子往下滚，可他依旧直挺挺地坐着，身形高大，像一块铁。

    工友们七手八脚抬来担架，周祁却冷冷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你这手都快废了，还逞什么能！”有人急了。

    徐未晚吓得眼泪直掉，伸手去拉他：“听话，别撑了……”

    最终，还是硬被人架上担架，抬到厂里的旧吉普车上。车厢里味道呛人，铁皮震得咣当响。

    徐未晚也跟着上了车，她整个人慌乱无措，只能死死抓住担架边缘，眼睛一刻不敢离开周祁。

    周祁靠在担架上，唇紧抿，呼吸粗重。

    血腥味混着消毒水味在狭小车厢里弥漫开来。徐未晚的心揪得疼，看着他的脸，那双眼眸始终冷静，却深得吓人。

    “疼吗？”她声音哑得厉害。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喉结滚了下，声音压得低沉：“不疼。”

    ——可汗水顺着他的颈侧不停滑落，衣襟早湿透了。

    “骗人！”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慌乱地去抓他还干净的那只手，“都这样了还说不疼，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周祁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背蹭掉她的泪，眼神里却有抹温柔的无奈。

    那张清冷硬朗的脸此刻被痛意染得更加深沉，额头渗着冷汗，唇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安慰她。

    “晚晚，不哭。哭丑了。”

    车子一路颠簸，驶出县城，开往城里。窗外景象一点点变了，从泥泞的乡道到笔直的柏油马路，从稀稀落落的小铺子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徐未晚紧紧盯着车窗外，窗外的景象却让她恍惚了一瞬——百货公司的玻璃橱窗里挂着时髦的连衣裙，骑自行车的姑娘们梳着整齐的辫子，街角副食品店前排着长队，空气里飘着刚出炉的桃酥香气。

    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周祁痛苦的闷哼打断了。徐未晚慌忙擦掉眼泪，却发现他眉头紧锁，神情竟带着几分……抗拒？

    车子停在了城里最大的人民医院门口，门口人来人往，白墙红字格外醒目。

    工友们七手八脚抬担架时，有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来，对着周祁低声说了句什么。

    徐未晚只隐约听见“首长”“担心”几个字，周祁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

    小护士看见周祁的伤势吓了一跳，刚要喊医生，就被赶来的主任制止了：“直接送二楼特诊室，张教授已经在等了。”

    徐未晚愣愣地跟着，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把周祁挪到推车上。

    ——她突然很想家。想起爸妈的院子，想起自家客厅的吊灯，想起mama做的桂花藕粉……

    可身边只有浑身是血的周祁，唇色白得近乎透明。

    徐未晚双手绞在一起，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望着那扇“无关人员止步”的白色大门，心里慌得一塌糊涂。

    她从小在江城长大，当然知道城里的医院是什么样子。

    进得来的人不多，能在这里住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可她愣是没往深里想，只一味觉得——周祁叔叔是厂长，自然有门路。

    可真到了眼前，她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医生们的态度，护士们眼神里下意识的客气，甚至挂号交费的速度，哪一样不像是“走了特别的门路”？

    可问题是，这种待遇，并不是普通工人能有的。

    徐未晚心里一紧，指尖都抠出了印子。

    周祁……到底是什么身份？

    手术车推出去的那一刻，周祁脸色苍白得吓人，仍旧撑着身子，朝她招了招手。

    “别哭。”他声音低哑，像是极力在稳住呼吸，“一会就好。”

    徐未晚鼻尖酸得厉害，眼泪差点又落下。她咬着唇，哽咽：“周祁，我、我害怕……”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眼底压着复杂的情绪，声音低低的，像是哄小孩：“晚晚，别哭，你哭得我心里更疼。”

    她鼻尖红着，呜咽着摇头：“那你别丢下我。”

    周祁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艰难地伸出来覆在她的指尖上，指节因疼痛微微颤，却硬是压住力道，紧紧握住她：“不会丢下你。只是个口子，缝上就好，不会有事。”

    徐未晚哭得更厉害，眼泪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

    他喉结滚了滚，呼吸带着血腥味和隐忍的痛意，却依旧咬牙低声：“听话，别乱想。等我出来，什么都别管，也别信别人说的……你就信我，行吗？”

    她眼泪涌着，点点头，像受了惊的小兔子：“我信你，我都听你的……”

    他这才勉强笑了一下，唇色苍白，却还是把手抬起，拭去她眼角的泪：“这才对，我家晚晚就是乖。”

    徐未晚愣住，怔怔看着他。心底乱得厉害，她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色的灯光映照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隐忍的排斥，好像极厌烦这种被“特殊对待”的处境。

    可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因为他若不进这个地方，手，可能就真的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