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灯神精灵

    殷受垂眸，看着那朵沾着夜露的幽蓝睡莲，又瞥了撇白狐腿上的断箭，忽然轻笑出声，“你们冀州苏家一家都是贼啊。”

    她说着，还是伸出了手，从狐狸口中接过了睡莲。

    莲花花瓣质地冰凉柔嫩，触感奇异，并无浓烈香气，唯有那神秘蓝色，深得她心。

    她这话倒并非全然是贬斥。

    冀州苏氏身负天狐血脉之事，在贵族间并非绝密。

    这天狐一脉，自古便以机敏狡黠、精通机关遁甲之术闻名，更天生对宝物有异常敏锐的探查之力。无论是深埋地底的古墓珍宝，还是守卫森严的秘藏奇物，都难逃其追踪窃取。故而“盗宝”、“破阵”几乎可算是他们的天赋本能。殷受说他们是“贼”，某种程度上，甚至算是对其看家本事的一种认可。

    就在她指尖拿稳花茎的刹那，眼前的白狐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身形在月光下增长、拉长。

    转眼间，狐狸变回了苏全忠的模样。

    他有点狼狈跌坐在沙地上，脸色因疼痛而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灼人。

    他咬紧牙关，竟是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将右腿上的断箭拔了出来，带出一小股鲜血。

    而后他迅速扯下衣角布条，用力扎紧伤口止血。

    就算是被说成是贼，苏全忠脸上表情也轻松了很多。

    这是这些天来女君第一次肯主动跟他说话。

    所有的痛都是值得的。

    他紧抿着唇，擦擦额角滑落的冷汗。

    受伤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而是在月光清辉下，他整个人透出一种倔强的美感。

    他的皮肤白。

    因为和meimei妲己是龙凤胎的缘故，他的五官也很漂亮，线条却不失男子的俊朗，糅合了两种性别的优点，确实极为赏心悦目。

    也恰好长在殷受的审美上。

    殷受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算是欣赏。

    但随即她收回了所有关注。

    她怎么可能对他和颜悦色？

    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甚至有些可怜兮兮的少年，间接导致了她腹中孩儿没了。

    那份腹中的空茫，至今盘踞在她心口，日夜啃噬。

    这些天卧床休养，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她反复回溯当日的细节。

    理智上明白，孩子没了并非全是他一人的过错。

    只是错已铸成，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她转身准备回帐篷，苏全忠却叫住她：“臣还有宝物献给全世界的女王。”

    “哦？”

    殷受握着睡莲的手微微一紧，她回头问：“我就奇怪，不过是偷摘一朵花，何至于让守卫动用箭矢？你还偷了什么？”

    苏全忠喘气稍定，抬起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狡黠笑容。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又取出一物，双手捧着，举到殷受面前。

    那是一盏灯。

    造型奇特，倒像个茶壶。

    灯的通体由一种暗沉的金属打造，其表面上镶金错银，雕刻着繁复神秘的纹路。

    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之物。

    殷受的目光从灯上扫过，又落回苏全忠脸上，这一次她的语气带上了嘲讽：“你以为献上这些破铜烂铁，我就能原谅你？”

    苏全忠还是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用衣袖仔细的擦拭起那盏灯来。

    一下，两下。

    殷受蹙起眉头，她不明所以。

    第三下。

    那盏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

    一股气息从灯嘴喷了出来，竟将周围的月色都压了下去。

    氤氲的金色雾气从灯口中汹涌而出，在空中迅速凝聚、旋转，最终化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虚影。

    虚影面目模糊，周身围绕着狂风。

    它的声音也来自遥远的时空：“擦灯人，说出你的第一个愿望！”

    苏全忠仰视着那庞大的精灵虚影，立刻说出自己愿望：“我要她失去的孩子复活！是我做错了事，我欠她的，我必须弥补！”

    虚影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权衡这个触及生命禁忌的愿望。

    片刻后，非人的声音震荡着空气：“如你所愿，擦灯者。以汝之命，偿汝之债！”

    话音甫落，不远处的沙丘上，竟真传来细碎轻快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个稚嫩欢快的呼唤，穿透寂静夜穹：“mama，mama！”

    殷受难以置信地望向声源。

    只见一个约莫两三岁、穿着小女娃娃，正跌跌撞撞从沙丘后跑来。

    她张开藕节似的小手臂，朝她奔来。

    那眉眼间灵动，唤起了她的亲切感。

    可这不对！

    她失去的，是个才三月的胎儿，绝无可能是个已然成形、会跑会跳、能清晰唤人的孩童。

    这不对劲……

    然而那孩子身上传来的血脉牵绊却是如此汹涌澎湃，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殷受的身体仿佛脱离掌控，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张开了手臂。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

    “咻——！”

    一道寒光自暗处疾射而来。

    那是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精准无比的击中沙地上的灯。

    脆响炸开，灯被飞刀击翻了。

    虚影发出一声怒吼，周身金光闪烁，庞大的身躯猛地收缩，瞬间被吸回灯中。

    几乎同时，那个即将扑进殷受怀里的小女孩，她的身体如同风化般般溃散，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粉尘，簌簌飘落，还未触及殷受的衣襟，便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殷受蹲在原地，双臂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怀中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夜风。

    而姬邑自阴影中缓缓走出，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身影。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翻滚熄火的灯，最终落苏全忠身上：

    “我曾听君父说起过，西方沙漠深处藏匿着能蛊惑人心的精怪，常寄居于古老的器物之中。它们以实现愿望为饵，诱人许愿，但索取的代价，往往远超愿望本身……苏全忠，你太莽撞了。”

    苏全忠这才回神，姬邑突然出现搅局让他心头火起，“我愿意一命换一命怎么了？！那是我欠她的！只要她能高兴，我做什么都行！轮不到你来管！”

    姬邑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转向一旁   ：“那你看看她，”

    他近乎叹息，“你觉得……她高兴了吗？”

    苏全忠闻言，转头看向殷受。

    只见她坐在冰冷的沙地上，一只手还无意识的虚握着，指缝间有细沙正无声地滑落。

    很快，一滴温热的水珠从她低垂的眼睫下滚落，砸在干燥的沙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