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的妻子（番外五）
出轨的妻子（番外五）
雨水敲打着窗棂，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高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膏像。 床上，面容温婉的女人沉睡着，呼吸轻浅，与她清醒时歇斯底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凝视着窗外连绵的雨幕，目光空洞。 雨声淅沥，单调地填充着沉默。 “留不住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空气低语，“迟早会被别人抢走。”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只余下一片漠然。 他继续着自语，语调平稳得诡异：“或许……当初就该毁掉……为什么要插上翅膀？她果然飞走了……又只剩我一个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陷入了某种癔症的呓语，声音低柔却带着蚀骨的寒意：“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爱……” ………… “对不起。”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突兀地切断了高晗的低语。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缓慢地抬起眼帘。 病床上，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茶褐色眼眸已然睁开，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愧疚。 那眼神，像一面镜子，映出他灵魂深处不愿直视的疮痍。 “是我……”女人艰难地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害了你……”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迅速漫过她苍白的脸颊，渗入雪白的被褥。 她抬起枯瘦的手捂住脸，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起伏，发出压抑的呜咽：“从小到大……没得到过爱的孩子……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为那个男人……为什么……” 她的情绪骤然失控，甩开捂脸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虚空，瞳孔里是极致的恐惧和厌弃： “我该死！让我死啊！杀了我……快杀了我！” 她的视线骤然聚焦到高晗脸上，像看到了世上最可怖的魍魉，尖利地嘶喊起来，身体疯狂地扭动：“滚开！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为什么缠着我……为什么！” 高晗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早已习以为常。 他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按下了床头那个红色的呼唤键。 几乎是同时，病房门被推开，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训练有素地冲进来，熟练地按住疯狂挣扎的女人。 冰凉的针尖刺入她手臂的皮肤，透明的液体被迅速推入。 女人激烈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喉间刺耳的尖叫化作无意识的呜咽，最终，眼皮沉重地阖上，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高晗沉默地坐在原位，目光落在母亲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上。 他就这样看着，时间在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中无声流逝。 一个小时后，床上的人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他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口，手搭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 “……离开这里吧……” 身后传来微弱的气音，却又异常清晰。 “……跟伦纳德一起走……他会帮你……夺回惠特莫尔的继承权……”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醒，“那些……本来就该是你的……别再回来……” 高晗的背影凝固在门前，没有回头。 “……放过那个女孩……”她的声音更低，“……也放过……你自己……”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高晗推开门，身影没入走廊昏暗的光线中。 门外，是另一个被春雨浸透的世界。 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笼罩着庭院。 他站在石阶上，任由寒意透过湿透的薄外套侵入骨髓。 他仰起脸，闭上眼。 高一那年夏天，也是这样一个阴郁得令人窒息的雨天。 他坐在校园偏僻的凉亭里，听着雨点敲打亭檐的单调声响，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景物。内心一片荒芜的空茫。 世界像一个冰冷的玻璃罩子，将他隔绝在外。 他习惯了戴着温润如玉的假面游走，身边不乏簇拥者，却没有一个能触及他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他拒绝任何人靠近。 一抹纯白撞入他的视野。 那是一个打着白色素面伞的女孩。 墨色的齐肩短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柔顺地贴在颈侧。 她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雨水冲刷下，在泥泞里倔强绽放的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 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 她伸出手，指尖在距离花瓣寸许的地方停住，又迟疑地收了回来。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株被雨水打湿的小茉莉。 她的迷茫，她的脆弱，她身上散发出的纯净气质，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高晗心中那潭死水。 他觉得自己看穿了她—— 一个和他一样，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灵魂。 不同的是，她是那么干净，干净得……让他想要亲手染指，想要独占，成为她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那一刻，胸腔里沉寂已久的心脏，像被注入了guntang的岩浆，剧烈地搏动起来，带来一种陌生的悸动。 …… 湿透的栗色短发贴在额角，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下颌不断滴落，在浅色外套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高晗漫无目的地走在淮大的校园里。 雨水模糊了视线，周围行色匆匆的学生撑着五颜六色的伞。 偶尔有惊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有好心的学生递过一把伞，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只是机械地摇头，眼神空洞地穿过人群，不发一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 他动作迟缓地掏出来，屏幕亮起。 之之：【我回来啦，马上就到新校区的停车场了。】 ----------- 雨水在地面积起浅浅的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 一辆挂着学校牌照的大巴缓缓驶入，停稳。 车门打开，喧闹的人声涌了出来。 粉色的裙角最先闯入高晗的视野。 在一群男男女女的簇拥下，那个身影轻盈地跳下车。 她穿着一身樱花粉的连衣裙，裙摆在微湿的风中轻轻摇曳，衬得裸露的小腿愈发纤细莹白。 林哲紧挨着她，殷勤地将伞几乎全倾覆在她头顶，自己大半个肩膀都暴露在雨中。 她被众人围在中心，脸上洋溢着明亮的笑容。 他们互相道别，笑声清脆。 她撑开自己那把白色的伞，向同伴们挥手，脸上还残留着未褪的笑意。 然后，她开始在雨幕中张望，目光扫过停泊的车辆和稀疏的人影。 很快，她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那个淋得像落汤鸡的身影上，脸上的笑容被惊讶取代。 她朝他小跑过来，粉色的裙摆被雨水溅湿也浑然不觉。 “阿晗！”她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心疼，“你……你怎么不打伞？全身都淋湿了！” 她吃力地踮起脚尖，努力将手中的白伞举高，试图遮蔽他高大的身形。 冰凉的雨点打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她也顾不上了。 她仰着脸看他，那双杏眼里盛满了担忧。 高晗微微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被雨水打湿。 冰冷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雨后青草般的清新。 “……分手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从他沾满雨水的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清晰得足以穿透哗哗的雨声。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她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微微张开，不可置信地颤抖着：“什……什么？” 高晗缓缓抬起眼帘。 那双漂亮的茶色眼眸，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啊？不过是想睡你罢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想尝尝全校男生都喜欢的‘玻璃娃娃’是什么滋味。没想到……你这么好追。不过现在，我腻了。分手吧。” “哐当——” 白色的雨伞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那双盛满惊愕、痛苦和不解的杏眼中滚落，冲刷着她惨白如纸的脸颊。 她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小兽濒死般的呜咽。 “阿晗……”她冰凉的手指猛地攥住他同样冰冷的手腕，“你是不是……是不是被我家里人威胁了？他们让你这样说的对不对？还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更加清澈的眸子死死盯着他，“……你的病又复发了？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不在乎！阿晗，你不要吓我好不好？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雨水很快将她粉色的连衣裙彻底打湿，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勾勒出脆弱易折的轮廓。 浓密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颈侧和苍白的脸颊上。 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仰望着他，脸上交织着极致的可怜与脆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面前崩塌，而他，是她唯一认定的神明。 他俯下身，靠近她。 指尖温柔地抚上她湿透的脸颊，轻轻描摹着她guntang的泪痕。 她眼中的光芒被点燃，微微向他靠近。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残忍的嘲讽，“你只有这张脸有价值啊。” 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不远处尚未完全散去、正疑惑望向这边的人群，“你以为围着你的那群人……是为了什么？他们不过是喜欢你这张脸……”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细腻的下颌线，动作轻柔，“……除此之外，你以为你还有什么价值？” 女孩的瞳孔骤然放大，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继续用温柔的嗓音，往她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迟早有一天……他们都会像我一样，把你玩腻了……然后扔掉。” 他的声音平静，“这就是你的宿命啊，之之。” 他掰开她死死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你父母说得对……”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眸色化为一片深沉的黑暗，“……你只能当别人的金丝雀。没有我……”他顿了顿，声音轻柔，“……你什么都办不成。” 他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她身上那股鲜活的生机，正在消散、湮灭。 高晗越过她，径直走入冰冷的雨幕中。 “高晗——！！！” 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骤然撕裂雨帘，带着被碾碎的绝望和不甘，凄厉地叫着他的名字。 紧接着，是“噗通”一声沉闷的钝响，跌落在地的声音。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走得更快。 雨水模糊了他的背影。 直到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哭喊声被滂沱的雨声吞没，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女孩可能望见的视线里。 脸上那层冷酷绝情的面具，像被雨水冲刷的劣质油彩，一层层地剥落、碎裂。 他俊秀的脸庞微微扭曲，下颌线绷紧到极致，牙齿死死咬住内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对不起，之之。 我要毁了你……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无法接受你抛弃我和别人在一起。 我宁愿亲手将你推入深渊，让你恨我入骨，让你痛彻心扉……也要让你永远、永远都不敢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他脚步踉跄地停在一棵梧桐树下，粗壮的树干暂时遮蔽了部分风雨。 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薄唇无法控制地张开，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 guntang的泪水决堤般汹涌，顺着下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湿透的衣襟上。 恨我吧，之之一定要永远都忘不了我！永远记得今天这场雨，记得我带给你的每一寸痛苦！让我的名字变成刻在你骨血里的伤痕！不要再试图去爱了……永远……不要再爱上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脑海里闪过破碎的画面： 高中时他发病后，蜷缩在黑暗的角落。 是她，把药塞进他手心，握着他的手指，用细弱蚊蚋的声音安慰他“会好的”。 他记得她指尖那微弱的暖意，记得她明明害怕得睫毛都在颤，却强撑着守在他身边的样子。 那一刻，他望着她清澈担忧的眼睛，曾在心底发过誓，要“好起来”，要配得上这份真挚的守护…… 高晗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泪痕。 好极了……他对自己说，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 我现在真是好极了……好到能把笑容挂在嘴边…… 好到即使心在泣血，灵魂在哀嚎，也能流着泪，对自己说……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