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普女也会有人喜欢吗（十四）
阴暗普女也会有人喜欢吗（十四）
楼道里的感应灯在你沉重的呼吸声中再次熄灭，将你吞没在粘稠的黑暗里。 你靠在粗糙的墙面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剥落的缝隙。 脑子里一遍遍预演着进门后的场景，编织着苍白无力的谎言。 “题太难了”、“身体不舒服”、“老师批改太严”……每一个念头冒出来，都被你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碾碎：没用的。 在他们眼里，结果就是一切，过程只是你无能的遮羞布。 除了那个鲜红的数字，任何解释都是狡辩。 你深吸一口气，摸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的一瞬，过于明亮的白炽灯光劈头盖脸地砸来，刺得你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家里反常的死寂，压得你喘不过气。 没有电视的喧闹，只有等待审判的静默。 父母端坐在那张褪色的旧沙发上，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他们的目光，在你踏入玄关的瞬间就牢牢锁定了你。 只有这种时候，关于你的“大事”，他们才会记得如此清晰，比你的生日更甚。 你垂下眼帘，避开那灼人的视线。 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缓慢地挪到沙发边缘。 “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早放学了？”林秀芬的声音率先划破寂静，带着质问，“跑哪疯去了？”她的目光像钩子，迫不及待地刺向你，“怎么样？考的怎么样？” 你喉头发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那点锐痛维持脸上的平静。 “还行。”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连自己都觉得虚假。 “还行是什么意思？”林秀芬的声调陡然拔高，身体前倾，脸上的皱纹因急切而堆叠，“到底考的怎么样啊？说清楚！” 一旁的温建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耐的冷哼，大手烦躁地一挥：“跟她磨叽什么！磨磨唧唧的！把成绩单拿出来看不就完了！” “对！成绩单！拿出来！”林秀芬立刻附和，目光紧紧钉在你的书包上。 你的视线胶着在茶几上那个肮脏的烟灰缸里，里面盛满了灰白的烟灰，像你此刻灰败的心。 “成绩单，”你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我弄丢了。” 确实是丢了。 被揉成一团，狠狠扔进了班级的垃圾桶里。 “丢了？！”林秀芬的声音陡然拔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就跨到你面前，那张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刻薄的脸因焦急和愤怒扭曲着，“你还能干成什么事！连张纸都看不住！” 温建平也霍地站起身，那张黝黑的脸上堆满嘲讽，嘴角向下撇着：“我看是没考好不敢带回来！现在都学会撒谎不眨眼了！” 林秀芬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厉色。 她不再废话，一把拽住你肩上书包的带子，粗暴地把它从你身上扯下来，重重摔在沙发上。 拉链被“哗啦”一声粗暴拉开，她那双骨节粗大的手，伸进书包里翻搅起来。 书本、练习册、笔袋被胡乱地掏出来，散落在沙发上、地上。 她一边翻，嘴里一边振振有词地念叨：“我就不信！我看你能藏哪儿去！还敢骗人！” 温建平也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你：“看你妈翻出来之后，看我怎么教训你！反了天了！” 你僵立在原地，像一个等待处决的囚徒。 书包被翻搅的声音，父母粗重的喘息和咒骂，像无数根细针扎进你的耳膜。 对他们而言，你这个活生生的女儿，其价值还比不上一张印着冰冷数字的纸。 突然，林秀芬翻搅的手猛地顿住。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烫手的东西，动作带着一丝迟疑和惊愕。 接着，她用力一抽——一张被折叠过、边缘有些卷曲的试卷出现在她手中。 试卷顶端，那个用红笔圈出的分数，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55”。 鲜红，刺目。 是你月考的数学试卷。 你记得自己把它夹在了一本厚厚的习题册深处。 林秀芬愣住了，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是没反应过来那上面的数字意味着什么。 她确认了名字和班级，脸上那点残留的侥幸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 她抬起头，看向温建平，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抖：“……我看她现在是真能上天了！考试……能考55的！” 她手指颤抖地戳着那鲜红的数字，“她小学的时候都还能考满分！越活越回去了！” 温建平的脸，在看清那个分数的刹那，褪去了所有血色，又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 他一把抓过那张试卷，纸张在他粗糙的大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个“55”，仿佛要把它烧穿。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你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冰凉，心像是沉入了无底深渊，只剩下空洞的麻木。 宣判的时刻终于来临。 温建平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暴怒，反而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温辞，你天天在学校，都干嘛的？” 他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上课听讲了吗？还是光想着怎么糊弄日子了？” 他的目光扫过你紧闭的房门，“一回家就锁门！躲在你那小破屋里头干什么呢？熬夜看小说！是不是？！” 你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没……没看小说……” “没看小说？！”温建平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积压的怒火轰然爆发。 他抓起那张试卷，狠狠拍在玻璃茶几上，震得茶几嗡嗡作响。 “没看小说你考这几分？！啊？！” 他咆哮着，唾沫横飞，“跟我一个工地的老刘！他闺女在普通高中！都比你考得好！人家从来没考过几十分！人家一问我，闺女在哪上学？‘明德！’一听，名校啊！再问成绩怎么样？我都说不出口！臊得慌！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丢到姥姥家了！”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发出啪啪的声响。 林秀芬颓然坐回沙发，带着浓重的怨气叹了口气：“我看啊，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天生的贱骨头！这辈子也就是个打工的命！跟你爸一样没出息！” 你死死地咬着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rou里，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蔓延。 眼眶酸涩得厉害，有什么guntang的东西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还打工？”温建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冷笑，“她一天到晚跟个自闭症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知道蹲在她那个耗子洞里！她这样的，去端盘子都没有人要！哪个老板看得上她这副死人样！” “自闭症”三个字，狠狠扎进你的心脏，痛得你无法呼吸。 比吕复在课堂上当着全班的面骂你是“明德之耻”时，更让你感到窒息和万箭穿心般的委屈。 那是来自血脉相连的亲人，最赤裸、最恶毒的审判。 林秀芬立刻接口，语气里充满了嫌弃和鄙夷：“就是！也不知道她随谁了！一点都不像你跟我！带出去都嫌丢人！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响屁！上回带她去亲戚家坐席，让她大大方方跟人打个招呼，跟要她命似的！扭扭捏捏，上不得台面！我看她以后上了社会，也是一事无成！废物一个！” 他们一句接一句，抽打在你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上。 对你性格的贬低和剖析，比任何外人的嘲讽都更致命。 你怎么也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父母，用如此刻薄、如此恶毒的话语来形容自己的孩子？ 他们难道真的认为，你变成今天这样，跟他们毫无关系吗？ 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学校里遭受的白眼和孤立，不知道你深夜对着数学题流下的无助眼泪！ 他们只在乎那个冰冷的分数！ 只把你当作一个必须产出好成绩的机器！ 你变成这样沉默、畏缩、内心扭曲的样子，根源难道不在他们身上吗？！ 你想起小时候，你明明也爱笑爱闹，是贺琳口中那个“勇敢的小太阳”。 是他们，一次次把你反锁在家里，对着永远做不完的习题册，剥夺了你和伙伴在阳光下奔跑的权利。 是他们，在你小学考不到满分时，当着邻居和亲戚的面，用皮带抽打你，用难听的话羞辱你，让你在童年就尝尽了颜面扫地的滋味。 是他们，在你进入青春期后，如临大敌，生怕你早恋影响学习，不仅禁止你和贺琳来往，还让理发师给你剪了那厚重到能遮住半张脸的刘海，让你在学校收获了“巫婆”、“贞子”这样充满恶意的外号，成为被嘲笑、被孤立的靶子。 你变成现在这样阴暗自卑的性格，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他们亲手塑造出来的啊！ 为什么？ 到了今天，当结果不如他们所愿时，所有的过错，反而都成了你的？ 他们难道真的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机器人吗？ 只需要输入指令，就能完美地变成他们期望的样子？！ 你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丝毫压不住那滔天的恨意。 视线因为汹涌的泪水和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模糊、眩晕。 林秀芬尖锐的声音再次刺破空气，这一次矛头直指温建平：“我让你暑假给她报班！你说浪费钱！你看看！你看看她现在这副死样子！我跟你说过八百遍了！人家都在报班！都在偷偷使劲！就你！抠门！心疼你那几个破钱！你少抽几包烟！少喝几瓶马尿！就那么难啊？！啊？！” 温建平瞬间被点燃，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对着林秀芬大吼回去：“她自己没考好！你还要赖我身上？！我怎么没看到有人报班？！老刘他闺女！从小到大都没补过课！人家怎么就能考那么好？！温辞考不好！就是她自己懒！不努力！我看你就是想找茬！跟我过不去！” “老刘老刘！你脑子里就只有老刘！”林秀芬毫不示弱地尖叫起来，唾沫星子喷到温建平脸上，“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憨！傻不拉几的！人家给闺女报班能跟你说啊？！你就脑子笨！蠢得跟猪一样！我看温辞这不开窍的笨劲儿！就是随了你！” “妈个逼的！”温建平彻底暴怒，额头上青筋虬结，他猛地挥手，将茶几上那个积满烟灰的玻璃烟灰缸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烟灰和玻璃渣四散飞溅，几块锋利的碎片就落在你的脚边，近在咫尺。 温建平脸色涨得通红，手指哆嗦着指向林秀芬，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形：“你他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你是不找事浑身难受是吧！” 林秀芬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那碎裂声和温建平的暴怒吓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尖利的哭嚎：“啊——！你要杀人啊！跟你过不下去了！我这就回娘家！我这就走！这日子没法过了！” “滚！赶紧滚！”温建平嘶吼着，脖子上的血管都凸了起来，“我看你能在你娘家待几天！看你那个嫂子什么时候把你赶出来！” ……… 不知何时，你已经抬起了头。 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眶通红，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你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对面红耳赤、互相用最肮脏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对方的男女。 他们像两只斗红了眼的野兽，恨不得将对方撕碎。 一个小时了。 这场毫无意义、丑陋至极的闹剧已经上演了一个小时。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你经历了无数次。 小时候，你会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哭着哀求他们别吵了。 初中的时候，你学会了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用枕头捂住耳朵，假装听不见那些污言秽语。 而现在，你只是静静地看着，内心掀不起一丝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你一直固执地认为，在孩子面前毫无顾忌地争吵、互相羞辱的父母，是世界上最自私、最不合格的父母。 他们只在乎发泄自己的怒火和怨气，从未想过那些恶毒的言语、狰狞的面孔，会在孩子心里刻下怎样无法磨灭的阴影和恐惧。 回家前那因为考砸而产生的忐忑和愧疚，早已在这一个小时的闹剧里烟消云散，彻底化为了对眼前父母的恨意和怨毒。 你变成今天这样，学业无望，性格扭曲，自卑怯懦，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们！ “我考不上好大学……都是因为你们。” 激烈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温建平和林秀芬同时转过头，两双因愤怒而充血的眼睛，错愕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了你。 你迎着他们的目光，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都是你们……当初非逼着我选理科！我跟你们讲过很多遍！很多遍！我不喜欢！我也学不会！可你们呢？！你们还是逼着我填了理科志愿表！现在……我考成这样……你们还怪我？！” 温建平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你还有脸找借口？！别人都能学！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能学了？！啊？！别人家的孩子都是金子做的？！” 林秀芬也立刻加入了战团，指着你的鼻子厉声道：“不学理科？！不学理科你以后喝西北风啊？！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扫大街都没人要！后悔不死你！只有成绩差、脑子笨的才去学文科！你想去丢人现眼吗？！” 父母的怒火，瞬间从彼此身上转移，再次猛烈地烧到了你身上。 那些“不思进取”、“目光短浅”、“好吃懒做”、“找借口”的标签，像冰雹一样密集地砸向你。 在他们眼中，你所有的痛苦和控诉，都只是为失败寻找的拙劣的托词。 胸腔里积压了十七年的愤怒、委屈、恨意，像是压抑到极限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你猛地抬起头，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却异常尖利，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冲他们嘶喊出声： “明明是你们错了！！！” “你们就是放不下面子承认！就是不敢承认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我要是学文科！怎么都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怎么都不会考出这种分数！怎么都不会像个废物一样站在这里被你们骂！！！” “你们自己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就知道听别人说！听风就是雨！凭什么来安排我的人生？！凭什么叫我做这个做那个？！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们害了我无数次！我就是被你们亲手毁掉的！！！” guntang的泪水从你通红的眼眶中奔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疯狂滚落。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你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些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的最后悲鸣。 温建平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指着你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像是气到了极致，反而说不出话。 几秒钟后，他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棍呢？！家里的棍呢？！快给我找出来！！！” 他像是疯了似的在客厅里四处扫视，目光狰狞地搜寻着任何可以充当刑具的东西。 “我今天不打死这个孽障！我他妈就不姓温！！！” 林秀芬似乎被你这番石破天惊的控诉和温建平此刻的癫狂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温建平找不到趁手的家伙，更加暴怒，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塑料凳子，对着林秀芬咆哮：“棍呢？！问你呢！聋了吗？！” 你看着他那形似癫狂、布满杀气的脸，童年无数次被皮带、扫帚抽打得浑身青紫的恐怖记忆瞬间席卷而来，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你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你猛地转身，扑向家门，手指哆嗦着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拧一拉。 “砰！！！” 家门被你用尽全身力气甩上，隔绝了身后温建平暴怒的咆哮和林秀芬迟来的尖叫。 你甚至不敢去按电梯，生怕电梯门还未合拢就被那只大手拽回去，你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向旁边阴暗的逃生楼道。 你慌不择路，刚走几步就被邻居家拉出来给电动车充电的黑色电线绊住。 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膝盖毫无缓冲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一阵钻心的锐痛传来，火辣辣的，想也不用想肯定擦破了皮。 但你不敢有丝毫停顿，甚至顾不上看一眼伤口，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扶着沾满灰尘的楼梯扶手，跌跌撞撞地往下冲。 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反应迟钝。 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伴随着你踉跄的脚步声和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散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脖颈和脸颊上，狼狈不堪。 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一层，两层……冰冷的铁扶手磨得你掌心发痛。 老旧小区的潮湿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涌入鼻腔。 终于，你踉跄着冲出了一楼的单元门。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汗湿的脸上，老旧的小区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几声模糊的狗吠。 你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还没干透，睫毛被泪水黏在一起，脸颊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情绪波动而guntang通红。 不敢停！不能停！温建平很可能坐电梯追下来！ 你像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冲出小区大门，朝着记忆中那个没什么人去的街角小公园狂奔而去。 深夜的街道空旷寂寥，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拉出你仓皇奔逃的影子。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跑着跑着，你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在脸上。 一滴，两滴…… 你下意识地仰起头—— “哗啦啦——！！！”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瞬间就将你单薄的校服浇透。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你的头发、脸颊、身体上，顺着领口灌进去，激得你浑身一颤。 你咬着牙，顶着倾盆暴雨，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奔跑，终于看到了一家卷帘门紧闭的理发店。 你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过去，背靠着金属卷帘门滑坐下来。 终于……暂时安全了。 浑身湿透，校服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纤细玲珑的曲线，冰冷黏腻，带来一阵阵寒意。 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充斥着血腥味。 膝盖上的伤口被雨水一泡，更是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刘海完全被雨水打湿，一缕缕黏在额头上，遮挡着视线。 你抬起僵硬的手，有些粗暴地将湿透的刘海全部拨开，拢到耳后，露出了光洁苍白的额头和那双空洞失焦的杏眼。 反正……在这无人的雨夜街头，没有人会看见你这副狼狈又“不得体”的样子。 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可以放声尖叫，可以咒骂命运的不公。 但你只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连愤怒和悲伤都显得沉重的疲惫。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滑落，混合着未干的泪水。 你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被雨幕模糊的世界，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片破碎迷离的色彩。 一个声音在心底绝望地盘旋： 温辞，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人生，一步步搞成这副失败不堪、走投无路的样子的？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飘向那个你无数次在心底认定的、人生第一次重大转折点—— 小学六年级的暑假，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午后。 初一开学的前一天下午，你结束了在贺琳家充满快乐和笑声的避难时光，怀着对新学期一丝模糊的期待回到家。 推开门，客厅里似乎空荡了许多。 你疑惑地环顾四周，然后，心脏猛地一沉—— 那架陪伴了你整个童年、承载着你音乐梦想的旧钢琴，不见了。 你冲进自己的小房间。 书桌上，书架里……所有你视若珍宝的乐谱，你辛苦考级拿到的证书，你在比赛中获得的奖状和奖杯……全都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声音发颤地问正在洗菜的林秀芬：“妈……我的钢琴呢？我的琴谱……我的证书呢？”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你一眼，只是用沾着水珠的手背随意抹了下脸，语气平静：“哦，学琴耽误学习，学费还贵，钢琴卖了。” 像是在说卖掉一件旧家具。 当时的你，是“懂事”的。 你知道家里不宽裕。 所以，你没有哭闹，只是心脏疼得发不出声音。 半晌，你不死心地追问：“那……那我的证书和奖杯呢？” 林秀芬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那些破纸片子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考大学！扔了！赶紧的，去预习！我花钱给你买的辅导书你给我好好看！开学了，赶紧收心！” 她的目光扫过你苍白的脸，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陡然变得更加严厉，“以后少跟贺琳玩！她家有钱，她考不上大学她爹妈也能养她一辈子！她不怕！你呢？她能把你害死你知不知道！以后多跟上进的、学习好的同学玩！” 你看着她围裙上那个印着的咧着嘴的黄色笑脸图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恍惚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间厨房，她一边择菜，一边笑着对你说：“我闺女随我！有音乐细胞！手指头长！以后说不定能当钢琴家呢！” 当时的你并不知道，你失去的远不止一架钢琴和一些纸片。 你失去的，是未来无数次，你试图抓住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爱好和快乐的权利。 后来，是那些被撕得粉碎、像雪花一样撒满房间的漫画书和小说。 是那本被你偷偷画满了涂鸦、寄托着隐秘幻想，却被林秀芬发现后斥为“鬼画符”、毫不犹豫扔进垃圾桶的绘画本。 是那个你省下很多顿早饭钱、攒了很久才买到的MP3，被温建平发现后，他当着你的面，面无表情地举起铁锤，一下，又一下，将它砸得稀巴烂。 塑料碎片飞溅，里面的芯片和零件扭曲变形，那“砰砰”的闷响，像重锤狠狠砸在你心上，将你所有小心翼翼珍藏的热情、所有逃离现实的渴望，都砸成了齑粉。 从那以后，你再也不敢“热爱”任何东西。 任何能带来片刻欢愉的事物，都成了潜在的罪证，会招致无情的毁灭。 直到最后，那张决定文理分科的志愿表，被温建平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填上了“理科”。 你微弱的抗议和哀求被无视。 那一刻，你心底最后一丝挣扎的微光，也彻底熄灭了。 就像此刻，被这冰冷的暴雨浇透的你。 雨，还在下。倾盆如注。 卷帘门的冰冷透过湿透的校服，渗入骨髓。 你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在冰冷的雨夜里，无声地颤抖着。 世界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