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04.
我回到那个小小的便利店,继续我的工作,长时间一个人工作会使得人变木讷,丧失与外界沟通交流的能力,因此我经常趁着没有顾客的间隙时间,与Ferry聊聊天。 Ferry现在已经会熟练使用翻译软件与我沟通,他说他的父母给他起渡船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乘着渡船走出海岛,去看看更远更大的世界,但是他没有做到,我问他想不想去中国看看,我可以帮忙规划在国内的行程。我对此非常骄傲,因为我是一个计划通。 让我没有料想到的是Ferry拒绝了我,他说不管身在何方,他的神会给他指引,因此未雨绸缪做计划是没有必要的事。 这让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巴厘岛上遍地的“canang”,用棕榈叶变成的小盘子,里面装满了供品,在此刻有了具象的意义。 在我的家乡,过于信仰神明,是会被冠以蒙昧迷信,民智未开的标签的,但是Ferry的信仰却让他看起来坚定和纯粹,我曾经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能更勤劳一点,改变景区破烂的路,哪怕离乡背井向外求,也比在印尼国内拿着每月社平两三千的工资好,但是现在再想想是我太“贪”,他们的快乐不是假的,他们不懒惰,做服务员或是地接,早起工作,帮助客人实现愿望,每天做五六次祈祷,他们内心平静,即使网络很慢,堵车会花上很多的时间,他们也不着急,在他们心中,即使没有钱,但是还有他们的真主,他们的神。 我来到这个国家,带着傲慢和偏见,我不懂他们的文化,不懂他们的信仰,只觉得他们可怜,这实在是很羞愧的事情。 我又拿了两袋草莓酸奶去结账,超市里来了电话,Ferry有些抱歉地看着我,我不着急,便示意他,先接电话处理事情。 “Wanita yang minum yogurt stroberi?”Freey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看了我一眼,然后把听筒递给我。 我顿时不知所措,巴厘岛还能有人要打电话找我吗?但仍然下意识接过了电话。 “你好?” 我刚接过,对方就切换成了英文,“这里是警察局,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Lucian?” 我眼皮一跳,怎么又是Lucian,还进局子了? 我好声好气询问对方,“请问Lucian出什么事了?” “他丢了他的护照以及一笔现金,他坚持说是居住的酒店工作人员偷窃,但是工作人员说是猴子偷了,所以他们打了一架。” 我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抽搐了,对方继续说,“现在猴子把他的身份证件还回来了,现金也还回来一部分,需要有人担保来警察局保释他出去,他让我打电话到这家便利店找一个爱喝草莓酸奶的女人。” “噢也许是我吧。” “你现在能过来接他吗?” 在对话的过程中,我已经发信息给甲方负责跟我沟通的工作人员说今天下午有事没有办法开会沟通细节,会议时间可以调整到明天,对方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有被爽约的怨气,“你又要去看日落了吗?希望你玩得开心。” 我回了一张可爱表情包,然后在听筒里回答对方,“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接Lucian。” -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Lucian把额前和耳后的头发全部束起来的样子,欧美人的骨骼棱角分明,他的表情随着发型的改变而变得攻击性很强,眼神锋利得好像能杀人的冰锥。 “Lucian.”我叫他一声。 “Jane.”他也回应我。 我在警察局看见酒店被打的工作人员,鼻青脸肿的,Lucian下手还挺黑,于是我上下打量了一下Lucian,问他“你伤哪了?” 闻言他掀开衣服下摆,露出左腰,看着是有点淤青,“他打你这儿了?” Lucian摇摇头,“他推了我一把,磕柜子上了。” 很明显对方伤得更严重些,因此被猴子退回来的现金被用来支付对方的医药费,两人达成了和解。而我替他支付了保释的费用。 警察局在市中心,走出来没有几步就是一家大型商场,里面配备有ATM机,Lucian很快速地进去取了钱换了印尼盾给我。 “我应该听你的随身带着重要证件的。” 我耸耸肩膀不置可否,接过来现金,“还好现在都找回来了。” “我请你去Friendly喝一杯?” Friendly是印尼最大的club之一,白人很多,但是在中国人之间名声不算很好,去过的人的意见诸如“很乱”、“感觉泳池很脏”、“感觉进去就会怀孕”……是以我来了印尼有一段时间了,还一次也没去过。 “只是喝一杯酒。”Lucian看出我有些犹豫,主动解释。 “不了,我还是不去了,我叫车回去。” 没想到Lucian动作很快把手机从我的手中抽走,他忽然变得很生气,“够了我真是受够了!我恨死grab和gojek了,从车子的问题开始你就一直不高兴,what the hell happened?!” 他虽然看上去瘦削,没什么很大块的肌rou,但因为身量高大,还是使得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这话很难回答,于是我说,“什么都没发生,毕竟我们只是朋友。” 话音刚落,只见Lucian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我看他挺乐,心里更不痛快,也不管手机,拔腿就走,谁知他伸手拉住我胳膊一下子又把我掼回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那我应该怎么说?女朋友?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太直球了!我们东亚人一辈子就是锯嘴葫芦老外怎么不懂?!一下子又打得我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只能再转移视线,“走吧,去Friendly喝酒。”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Lucian在我身后追着喊,“he zhu qing!” - 我认为印尼的各大club总是放些土了吧唧的曲子一定跟他们的破网有关系,甚至连Friendly也不例外,震天响的土嗨神曲,我寻思还不如二手玫瑰和凤凰传奇呢,是一点也蹦不起来,至于网传的一些负面信息,嗯80%是真的,那泳池的人口密度我寻思已经超过摩纳哥成为全球第一,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胸脯和屁股蛋。 我在里头待了二十分钟,期间Lucian喝了两杯酒,拒绝了好几个跟他调情的小姑娘,我的耳朵有点受不了了,于是我跟Lucian说“我想走了”。 他看上去也不太留恋这个地方,但是要再喝一杯金汤力,所以我先出门透透气。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触目惊心的”Help!Help!” 我加快脚步往外冲,只看到一个穿着比基尼的亚洲女孩,在被两个肌rou发达的男人往面包车上拖,她眼角的黑色眼线已经被眼泪晕染开,看上去很像黑眼圈,而身上的三点式泳衣因为过于用力挣脱已经松松垮垮,甚至系带垂落到地上。 我看着有点不忍心,但自己又不敢冲上去,便找了附近的保安:“她在喊Help!你们应该帮帮她!” 一个看起来胖胖的保安斜瞟了一眼,“他们玩得很开心,所以去另外的地方date,这很正常。” “可是她在喊Help,你觉得这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吗?!她在拒绝!她不想跟他们走!” 保安摇摇头,然后就撇开脸,拒绝跟我沟通,我四下看了看周围的人,男的女的都有,绝大多数也像我一样被面前发生的事吸引,但出于自保心理,都不敢上前,于是我冲回去找Lucian,想着如果有一个男人第一个伸出手,其他人或许也会跟着帮忙,没跑两步正撞上喝完金汤力出来的Lucian,他看我神色匆匆,忙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一把抓住他往外跑,一边简略地解释,“有个女孩需要帮助!” 可惜的是等我们跑到门口,那辆面包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 顿时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我说我想要帮忙,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没能帮上她。 我把我刚刚看见的事情告诉Lucian,并且问他,“如果那天在bintang,我没有自愿跟你走,你也会这么对我吗?” Lucian看上去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天哪你在说什么?我又不是强jian犯……” - 我跟Lucian在附近找了家旅馆doi,年轻男人跟女人要在一起过夜,要发泄欲望,发泄不满,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旅馆的隔音不太好,很明显可以听到隔壁屋子里也在进行一些“快乐”的事情,攀比心一上来,就会感觉到Lucian真是一身蛮劲,他凑在我耳边悄悄跟我说“你能不能叫大声点”,我努力挤出来声音,但隔壁实在是一浪接一浪,听得人面红耳热。 我问Lucian,“你听隔壁是不是有三个人?” Lucian点头,“好像是有两个男人。” 架不住外国人玩得花,我们都没在意。 东南亚的小旅馆里,蚊子不少,运气好的话还会在墙壁上看见几只壁虎,而天蒙蒙亮,家养的鸡开始鸣叫,当地人会开始做祷告。因为这些,我在巴厘岛的日子睡得都不算特别沉,但今天,也许是因为处理的事情比较多,人也累了,睡眠过程中竟然一次晃神惊醒都没有。 直到早上七点之后,酒店的清洁人员上班,在我们门口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Lucian围上浴巾打开门看看情况,我透过射进来的一丝晨光,看见一只纤弱洁白的女人的手,倒在门口。 有个女人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