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书屋 - 经典小说 - 下巴有四颗痣的女人在线阅读 -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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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房间的两个男人被带走问话,我跟Lucian也被分别传唤,可是他在问询室里面待的时间比我久得多,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死者是个中国人,我刚巧也是,而Lucian的穿衣打扮又过于“不良”,实在让人很容易把他当成犯罪团伙的成员之一。

    人对人总是有偏见的,当Lucian认知中默认的特权失效之后,他开始寻求改变,把他遮住眼睛的头发全部束起来,甚至让我陪着去路边的理发店尝试换个发型,被我双手双脚拦下,我说“不行,头发是男人的生命。”

    死去的女孩在中国互联网引起了轩然大波,我是刷到网友们扒出来的女孩微博账号,看到发布的照片,才把她和Friendly门口喊救命的人对上号,这让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如果我那天坚决一点,帮她一把,或是在旅馆敏感一些意识到叫声的不对劲,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那是一个年轻又热烈的生命。

    Lucian劝慰人的方法别具一格,他说“如果你当时坚持跟上去搭把手,要处理后事的可能变成两个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女孩的父母搭乘飞机以最快的速度达到巴厘岛,在当地的中国人自发组织起来,帮忙他们跟大使馆、当地警察、政府交涉,处理问题,我也自愿加入进去,带着Lucian。

    女孩的父母看上去是冷静、克制的中年人,在印期间唯一一次爆发是从法医那里得到女孩的死因:吸食某种禁用的药物过量。

    女孩的mama痛哭流涕,“小阮是乖孩子,我从小教她要遵纪守法,要爱惜自己,她不会做这种事的!不会的!”

    我告诉她:“我看到被指控的男人硬把小阮拉上面包车,我会为这件事出来作证。”

    “你看到了?!”小阮mama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你看到了?!你为什么不救救她?!你看到了!你为什么不救她?!我的孩子……”

    我心里堵得慌,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重复,“他们离开得太快了,我没有办法,对不起阿姨,对不起……”

    小阮母亲的情绪无法缓解,她需要找一个人来恨,于是她恨我。

    我体谅她的情绪,但这一切对我来说太痛苦了,我常常做噩梦,我觉得不公平,当时在场冷眼旁观的人那么多,甚至保安都没有伸出援手,我是唯一一个想要帮忙的人,只是这个忙并没有帮上,她最后还是遭了厄运,但我愿意为我看到的所有站出来说话,我很怕被两个男人或者他们背后有的势力报复,但是他们应该为小阮的死负责,所以我愿意站出来作证。

    可是小阮的mama恨我,她把我当成害死她女儿的帮凶,她说我欠他们的。

    我也掉很多眼泪,唯一站在我身边的是Lucian,他陪我面对这一切,他的情绪也很不好,那天早上,他是看见小阮遗体的人之一。

    两个人共同面对痛苦的事情时间长了,痛苦的感受就会从事件本身转移到人身上,透过对方的眼睛只能看到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退掉自己订的酒店,跟他住到一起,互相取暖。

    小阮的事情拖的时间太长,我的签证到期,加上工作出了点状况需要跟甲方当面沟通,需要回国一趟,得以有喘息的机会,走的时候叮嘱Lucian,“如果小阮父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还是搭一把手,他们年纪很大,语言又不通,做什么都很辛苦。”

    Lucian躺在床上低头看我把衣服收拾进20寸的小箱子里,他忽然问我,“等你从中国回来的时候,可以帮我带一个腰包回来吗?我得保护好我的证件。”

    我答应他,“好的,我会给你挑一个最好看的,或许你喜欢大熊猫吗?我会为你挑一个有潘达图案的,中国制造的质量还不错。”

    我想,他大概是怕我就这么跑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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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巴厘岛先飞到雅加达,隔天凌晨飞香港,最后再回到上海。虽然这一趟行程,比起直达耗费将近两天的时间,但为我剩下了六分之五的机票钱。

    雅加达最近在游行抗议,保险起见我没有出机场,在椅子上睡了一晚上,小时候的梦想是在华尔街当商业女精英,后来大学没念上金融,也没去得了美国,如今也只能在雅加达的机场上当一个“流浪汉”。

    六个小时的飞机到了香港,转机又是半天的时间,于是我选择在香港逛一逛,很多年前我来香港的心情跟我在上海是一样的,化很精致的妆,踩着高跟鞋,在各大商场shopping,但这回来,我没有心情化妆,只穿了简单的T恤,我去了旺角几家二手书店,看到小时候很爱看的黄碧云、亦舒、还有琼瑶,我是受言情小说,虐恋情深荼毒很深的一代,我在大学之前的三观都是别人塑造的,也就是最近几年女性主义崛起,我才意识到把“吃苦浪漫化”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一个人去吃了蛋牛治,喜士多还有冻柠茶,绿灯嘟嘟嘟的催促声让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在香港,哪怕是停下来吵架,都是一件相当费力气的事情。

    半天时间很快过去,我回到香港机场乘机到上海浦东,浦东机场到市中心的酒店又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如果我愿意花足够的钱,我只要花六个小时就可以从巴厘岛直达上海,但我不愿意,对业已辞职的我来说,时间是最无用的东西,不为浪漫爱情受的苦,最后还是要因为钱受,人这一生就是在吃苦。

    我在回上海的飞机上碰到一个独自出行的小朋友,大概也就是初中的年纪,坐在商务舱,而我买的经济舱过道位被人占据,对方问我:“我买的是靠窗的位置,你想靠窗的话可以跟你换。”

    我反问她:“你想坐过道位吗?”

    她:“我坐哪里都可以,看你。”

    我觉得有点好笑:“你坐哪里都可以那你就坐你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