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嘱
医嘱
奶奶接到电话时也吓了一跳,一边往医院赶一边给夏以昼打电话,但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您拨打的用户已无人接听,请下次再拨”。 训练期间联系不上人是常态,奶奶打了几次电话无果后,迅速给夏以昼发了语音,简要说明了情况。她有些后悔同意夏以昼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本来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还能照顾孙女几年,没想到一听到消息,自己这心就猛猛跳,手就止不住地发抖,赶紧深呼吸,不能在孙女之前倒下。 摘下项链准备开始航空演戏的夏以昼突然手一松,项链哗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项链,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感到烦闷。 蒋飞伸手拍了拍走神的夏以昼,“这不是你那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项链吗,赶紧收好,马上开始训练了。” “嗯。”夏以昼将项链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快点,走了。” “来了。” 关上的门恰好隔绝了正在震动的手机。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黎深收拾好东西,来到他们约定好的位置。 天气逐渐变暖,黎深看着天边的太阳,想起了一起看花灯那夜的暖光。 直到人流散去,走廊只剩下晚风,他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信息,无人回应,又根据考号找到了她的考场,里面只有几个正在休息的本班同学。 他看到了放在讲台上的,属于她的文具。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无人接听。来到教室外的置物桌,黎深看到了她的书包。 教室里的同学一边吃着饭, 一边小声说着从同学那听说的事—— “听说今天下午考试的时候,有个在我们班考试的女生突然不舒服。” “我听说了,好像后面还叫了救护车呢。” “叫救护车了吗?我没听说啊。” “是在一楼考试的xx说的,他刚好看到了医护人员来抬人。” “不好意思,讲桌上的文具是我朋友的,我来帮她拿东西。” “好的好的,你拿走吧。” “谢谢。” 黎深将文具装进书包,开始给奶奶打电话。 “刚刚那个男生好帅!” “声音也好好听啊啊啊啊啊!” “好像是黎深吧,就学习特别好的那个。” “应该是,之前开学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我就站第一排,有印象。” “单身吗?” “这个人你可别想了,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听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班主任不说吗?” “说啥呀,这种优生都直接默许的好吧,只要不影响成绩。” 黎深一边等待电话接通,一边听教室里的人对着他八卦。 “奶奶,她情况怎么样了,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其实很好推测,她的文具和书包都在考场,手机也没拿走,考场刚好有一个人考试时不舒服被送去了医院,那毫无疑问就是她了。特殊情况一定会通知家长,所以这个时候直接打给奶奶就行了。 “中心医院急诊是吗?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马上过去。”黎深双肩分别背着两个书包,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往外赶。 “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和紧张引发的自主神经功能紊乱,心率很快,有点心肌缺血的迹象,需要好好休息。” “黎深。”听到她的声音,黎深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我没什么事了,医生说再观察一下,心率降下来就好了。老师都回去了,你才考完试,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我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 “晚了,我已经在车上了。多休息会儿,我马上到。” 在电话被挂掉之前,她明明听到了学校的铃声。 简直就是耍无赖,将手机还给奶奶,一丝甜蜜在心中荡漾开来。 “明明就是想小黎来的,这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 “奶奶!你就会取笑我!” “好了好了,奶奶只想逗逗你。”干枯、苍老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瘦了。”奶奶的语气满是心疼。 “这是我努力学习的勋章!” “囡囡啊,答应奶奶,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要让自己太辛苦,好吗?” 本来想蒙混过关的话,在触及到奶奶满含关心,浸润着泪的眼时咽了下去,只剩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这样说,但是奶奶一定是知道什么了吧,哥哥的离开,奶奶也会难过的吧?她想起来小时候奶奶总告诉她,不要太粘着夏以昼,不要总影响他,自己却充耳不闻,仍旧撒娇耍赖让夏以昼依着自己。 可是奶奶从来没有跟她说过重话,也从来没有怪过她。 她看着奶奶那双因为年老变得浑浊的眼睛,读懂了她的无奈,她的疼爱。是啊,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有爱护自己的奶奶,一直沉默守护着她的黎深,自己只不过在纠正一个有些偏离轨道的身份,自己并不会因此失去哥哥。 自己只是需要改掉那些过于亲昵的言行,抛掉那些不该的依赖,回到一个正常的、普通的meimei身份上。 她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脏有一块在隐隐作痛呢? 奶奶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屏幕上跳动着“以昼”的名字。 “喂,以昼啊……” “奶奶!我看到消息了!她怎么样了?严不严重?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沙哑,背景音里还有来回踏步的焦急声,应该是在更衣室刚拿到手机就拨打了电话。 奶奶这才意识到,忘了跟夏以昼说检查之后的情况了,都说报喜不报忧,她这下报忧不报喜了,她赶紧安抚夏以昼,告诉他医生的诊断。 “情况的话,医生说……”奶奶话还没说完刚想回答,另一个通话请求——“黎深”——插了进来,提示音滴滴作响。 “你先别挂,我接一下小黎的电话,他应该是到了找不到我们。” 奶奶说完,切换了通话。也许是更衣室信号不好,也许是医院能信号不好,也有可能只是手机卡顿了,总之夏以昼没有听到奶奶这句话。 “喂,小黎啊……” “奶奶,我到急诊大厅了,你们在哪个观察室?” 电话那头的夏以昼提高了音量,焦急地追问:“奶奶?奶奶你还在吗?说话啊!医生说什么了啊?!她到底怎么样了?!” 老式智能机一时有些卡顿,两个不同的声音仿佛隔着一扇无形的门,在她耳边焦急地回响,她却无法同时回应两边。 “奶奶?能听到吗?”黎深的声音冷静但语速很快。 “奶奶!你那边怎么回事?!”夏以昼的声音几乎是在低吼。 奶奶只好先对黎深快速说:“我们在3楼急诊观察区,第7观察室!你上来就看到了!” 说完立刻切回夏以昼的电话。 “以昼,以昼你别急,囡囡没事,医生说是太累了,心跳得快了点,现在在中心医院3楼观察室休息,心率已经降下来了……”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哐”地被一把推开。 黎深喘着气站在门口,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跑着找过来的。左右肩都吊着一个书包,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的人,看到她虽然脸色苍白但还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终于松弛了几分。 几乎在同一时刻,奶奶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夏以昼如释重负又疲惫不堪的一声:“……我知道了。让她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打来。” 通话戛然而止。 听筒里的忙音、刚刚推门的动静、以及骤然出现在门口的黎深,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这一刻交织,定格。 “黎深。”她开口叫住了他。 “嗯,我来了。”黎深将肩上的包放在床头柜子上,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热,然后才轻轻握住她的手。因为剧烈运动,他的手掌温度略高,似乎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这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问,声音低沉而专注,目光仔细扫描她的脸,像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临床检查。 虽然医生的诊断比他更专业更严谨,但他还是想亲自再确认一次。他不要隔着电话听到她违心的我真的没事,他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盯着她的眼睛,让她再说一次她的感受。 她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对他挤出一个宽慰的笑:“真的没事了,就是有点虚。” 黎深从背包里拿出她的保温杯,这个杯子还是他送的,美其名曰代替他监督她每天多喝水,但是她总是忘,最后黎深只能替她把水装好,盯着她把水杯装进书包侧面。 “还是温的,喝点水吧。”看着她发白干燥的唇,黎深不容拒绝地为她倒好了水。 “我喝我喝,黎医生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她看到黎深的神情不对,一瞬就意识到了原因——水杯里的水她一点没喝过。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谨遵医嘱。” 黎深拿撒娇的她没办法。 “我来看看是哪个医生在下医嘱啊?”过来复查的医生语气里带着笑意,黎深转过身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来人打招呼。 “卫叔叔,您就别开玩笑了。” 这位医生跟黎深父亲曾经是同僚,黎深在急诊室找人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他,他说是来看朋友的时候,这位医生还逗了逗他:“普通朋友还是,特殊朋友啊?” 黎深当时倒是坦荡,直接回答:“女朋友。”虽然耳根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没想到卫叔叔竟然是她的主治医师,想起自己跟他说自己来看女朋友,黎深的脸也红了。 ”这位是我爸爸的同僚,卫叔叔。” “卫叔叔好。” “你好你好,黎深这小子没有欺负你吧。” “啊?没有没有。”她有些脸红,偷偷瞪了黎深一眼,他到底跟卫叔叔说了什么啊。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黎医生下的医嘱,还是要听的。” “咳咳,”黎深不自然地咳了咳,示意卫叔叔回归正题。 此时出于看戏状态的奶奶却乐出了声。 于是她又向奶奶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奶奶只好正色道:”卫医生,我孙女情况怎么样了?” 卫医生确认她的心率已稳定,下了医嘱:“绝对静养一周,清淡饮食,情绪平稳最重要。” 黎深认真地听完,一边道谢一边把卫医生送到了门口。 “你小子,有你爹当年样子。” “卫叔叔,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她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卫医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拍了拍黎深的肩膀,语气变得严肃而诚恳,这是一种前辈对看好的晚辈的交待:“情况是这样的,你也听到了,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说大白话就是,身体零件没坏,但指挥系统‘短路’了。高考压力是主要诱因,但通常这类孩子,本身可能就比较要强,或者心里揣着别的事,精神一直绷着根弦。心肌酶谱是正常的,这是最关键的好消息,说明没有造成心肌细胞的实质性损伤。但如果反复发生这种冠脉供血不足的情况,就像一块地老是干旱,早晚要出问题。这个道理你肯定懂。” “我开的β受体阻滞剂,主要是降心率、减少心肌耗氧,让她心脏‘歇一歇’。你要帮她盯着,早上起床静息状态下的心率,最好能维持在60-70次/分。这一周‘绝对静养’不是开玩笑。不止是不能上学,是要避免一切形式的情绪波动。不能看悲情电影,不能玩紧张的游戏,不能和人激烈争论。她的大脑需要从‘战斗模式’彻底关机重启。” ”我明白了。” “注意观察她有没有其他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的症状,比如手抖、肠胃不适、失眠多梦或者异常出汗。这些症状如果出现,说明她整体的神经调节功能还没恢复,要一并调理。” 卫医生回头看了看关着的房门,似乎能够透过那扇门看到病床上那个皱着眉的女孩,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多事”一下。 “小深,吃药和休息治标,找到那根‘绷紧的弦’才是治本。她心里肯定有事。高考压力是其一,但通常不至于此。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冷静的观察者。” 卫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深一眼:“有时候,病因不在试卷上,而在人心里。家庭、人际关系、或者对自己的某种期待…这些可能才是真正的‘病原体’。帮她找到它,或者,至少创造一个让她觉得绝对安全、可以彻底放松的环境。跟你爸说一声这事,听听他的意见。他处理过类似的情况。你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别光在非洲救死扶伤,也远程指导一下他儿子怎么照顾人。”说完他思索了一下,“算了,我一会就给你爸发email。” 黎深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直到最后被打趣的话才又红了脸,卫叔叔的话证实了他的许多猜测,也给了他更明确的行动方向。 “我明白了,卫叔叔。谢谢您。”黎深郑重地点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羞涩,全是冷静和专注,“心率我会每天监测,静养的要求我会严格执行。其他的…我会处理好。” 卫医生看着黎深瞬间进入状态的专注眼神,欣慰地笑了笑:“嗯,有你在,我很放心。去吧,小‘黎医生’。” (202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