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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昼的解释

    

夏以昼的解释



    当天行的列车终于抵达临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因为是临时买的票,夏以昼几乎站了全程。

    他没来得及请假,只是拜托了蒋飞应付可能会有的查寝,就连夜赶了回来。

    他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何种模样来面对他,他只是想回来看看她,亲眼确认她的安好,就像每个偷偷回来的周末。

    她说夏以昼是胆小鬼。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胆小鬼,所以他只敢趁着夜晚偷偷回来,再借着夜色乘最早的一班车离开。

    当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房门,透过漆黑的房间,看到床上的人影时,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静止。

    他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僵住,他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描摹她的睡颜,所以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床上的不对劲。

    他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身影——黎深。那个将她搂在怀里,陷入熟睡的人是黎深。

    他惊讶于长时间的训练,让他的手失去了颤抖的本能,即使此时此刻也能稳定地、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有些憎恶自己这双手。

    它亲自推开了他最重要的人,带来了更令他心碎的现实,他憎恶这双手,它不允许自己软弱,它总是维持着假象。

    至少,她此时睡得很安稳不是吗,夏以昼脱力地坐在地板上,他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动作仍旧是轻柔的、小心的。

    他试图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但是他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都做不到。

    他再一次逃了。

    趁着月色,他几乎是自虐一般一路走到了高铁站,晨曦微明,太阳似乎即将升起,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泛白的天边,走进了高铁站的阴影。

    太阳没能照到他。

    没人知道他回来过。

    夏以昼发来了一个视频。

    看背景应该在宿舍里,夏以昼坐在镜头前,眼下是一片青黑。

    面对镜头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视频开始播放,她听到夏以昼喑哑的声音。

    “我想了很久,最终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向你解释。

    囡囡,请原谅我。

    哥向你道歉。为那天电话里我说的一切混账话。

    有些话,在我决定去天行之前,就该跟你说,却拖到了现在,还用了最伤人的方式。

    首先,是我的问题。我发现自己对你的照顾,已经变成了一种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习惯。小到你喝水吃饭,大到你的学业交际,我什么都想管,什么都想替你安排好。我享受这种被你依赖的感觉,这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甚至……让我上瘾。我害怕这种近乎病态的“瘾”会最终困住你,也困住我自己。所以,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强行拉开距离,试图给自己“断奶”,逼自己戒掉这种过度干预你的习惯。

    当然,我也在担心你。我害怕我这种无孔不入的照顾,会让你失去很多自己摸索和成长的机会。等你将来去了更远的地方,面对一个我完全无法伸手的环境,你会感到无措。

    我的本意是想让我们都能更独立、更强大地去面对未来,但我用错了方法,反而给你带来了最大的伤害。对不起。

    我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最好的方式来当这个哥哥,但我保证,只要你需要,我永远都在。你可以不用回复我。

    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哥哥永远爱你。”

    视频末尾,是夏以昼红着眼眶,有些手忙脚乱地关掉视频。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视频里夏以昼那双痛苦的眼睛。她没有去擦,只是任由视线彻底模糊,直到那个仓促结束的画面变成一片混沌的光斑。

    她实在没有勇气播放第二遍。视频里夏以昼短短几分钟承受的痛苦和自责,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他眼底的青黑,他喑哑的声音,他最后手忙脚乱的狼狈,还有那句“哥哥永远爱你”……所有这些,都让她难以承受。

    她仍旧“看”着手机,肩膀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这一次,黎深没有立刻替她擦去泪水,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像一块沉稳的礁石,沉默地接纳着海浪。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她需要的是将夏以昼传递过来的那股巨大而沉重的情绪消化掉。

    过了许久,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这时,黎深才伸出手,不是擦拭她的眼泪,而是轻轻拿走了她紧握着的、发烫的手机,将它屏幕朝下放在远处的桌上,隔绝了那个痛苦的源头。

    然后,他递过来一张柔软的纸巾。

    “情绪的剧烈波动,会引起心率加快和心肌耗氧量增加。”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根据医嘱,你现在需要的是平复,而不是复盘。”

    她没有接纸巾,反而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向他,声音沙哑:“黎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的是真的吗?”

    黎深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冷静。

    “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你可以相信自己内心的判断。”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真相往往是复杂的,人也很难彻底搞清楚自己的内心,就目前来说,这个解释很诚恳,不是吗?”

    “那我该相信他吗?”

    “这不是一个需要我回答的问题。”黎深的声音很缓和,“或者说,你在问我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你只是需要给自己的心一点点时间,等这个答案浮现出来。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他爱你,毋庸置疑。这一点,我相信你和我的观点是一致的。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先把他的痛苦和你的痛苦分开来看。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处理这一切的前提。”

    他的话像是一道冷静的光,劈开了她心中混乱的迷雾。她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却奇异地找到了一丝立足点。

    她终于接过那张纸巾,用力擦了擦脸,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心脏依旧沉甸甸地发酸,但那股无处发泄的恐慌似乎被稍稍按捺了下去。

    黎深看着她稍微平静下来的侧脸,眼神微动。他知道,夏以昼的视频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涟漪不会很快散去。它暂时安抚了她的愤怒,却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关于爱与痛苦的困惑。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她摸索着渡过这片深水时,做一个安静的、可靠的摆渡人。

    黎深完全忘记了今天还要去上学,等老师的电话打过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缺席,只好顺着老师话,咳嗽了几声,装出生病的样子,向老师请了一天的假。

    黎深请假的插曲像一阵微风,短暂地吹散了些许凝重的空气。她看着他难得窘迫的样子,嘴角终于弯起一个微弱的弧度。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一个缓慢的恢复键。她重新回到学校,生活被试卷、讲义和黎深无声却稳定的陪伴填满。她开始偶尔回复夏以昼那些日常的短信,内容仅限于“嗯”、“知道了”、“还好”。一种脆弱而客套的平静,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

    时间悄然流逝,高二在笔尖的沙沙声中走向尾声。

    当暑假真正来临,一种新的、莫名的焦虑开始在她心底滋生。往年这时,虽然她也因夏以昼刻意的疏离而受伤、困惑,但她始终是期待夏以昼回来的。而现在,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她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哥哥相处。

    就在这种焦虑达到顶峰时,夏以昼的电话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却又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疲惫:“……暑假…我回不来了。学校有个封闭训练项目,很重要……”

    电话这头,她在听到“回不来了”的瞬间,先是猛地松了一口气,仿佛一个悬而未决的审判被突然延期。那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带来一阵虚脱感。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一股清晰的、冰凉的失落感便迅速涌上,淹没了那点庆幸。第一个没有夏以昼的暑假……原来心里是这种感觉,空落落的。

    “……训练期间可能不方便联系。”夏以昼的声音将她从失神中拉回。

    “哦,好。知道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自然,“你……照顾好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最终只传来一句:“嗯。你也是。”

    这个暑假,果然变得不同。她习惯了没有夏以昼在身边喋喋不休的日子,却又会在某些瞬间,比如看到那个他不小心弄丢,却被她捡起来的苹果核摆件时,想起一起看花灯那个夜晚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她看到第一眼就觉得适合夏以昼的苹果吊坠,却因为跟他赌气,一直收在了抽屉里。

    (2025.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