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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普女也会有人喜欢吗(四)

    

阴暗普女也会有人喜欢吗(四)



    午后的阳光毒辣,塑胶跑道蒸腾起一股刺鼻的橡胶味。

    你站在队伍第三排,宽大的校服短袖黏腻地贴在汗湿的脊背,带来隐秘的烦躁。

    “老师,我肚子疼……”

    “郭老师,我头晕……”

    前排几个女生娇声细语,对着体育老师郭超软语央求。

    郭超皱着眉,嘴上不耐烦地嘀咕着“麻烦事真多”,手却随意挥了挥,算是默许她们到树荫下休息。

    你垂着眼睫,视线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那些被汗水洇湿的灰痕,像极了上学期那个同样灼热的下午。

    生理期的绞痛让你小腹坠胀,冷汗浸透了内衫。

    你鼓足勇气,声音细弱蚊蚋地对郭超说“不舒服”。

    他当时那副刻薄的神情活像一尊恶煞——

    嘴角下撇,眼神里淬着冰碴般的嘲讽:“装病?现在的学生花样真多!跑!都给我跑起来!”

    你咬着渗血的唇,在眩晕和剧痛中机械地迈动双腿,眼前最后的光景是跑道尽头扭曲的终点线,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医务室呛人的消毒水气味里醒来,隔着薄薄的门帘,你清晰地听见郭超对校医抱怨:“娇气成这样!出点事赖我头上,谁担得起?”

    恨意像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扎进心口。

    热身活动敷衍地结束。

    郭超的手机突兀响起,他瞥了眼屏幕,本就黝黑的脸色瞬间更沉了几分。

    他烦躁地抓了抓板寸头,目光投向远处篮球场上一群跃动的身影。

    他快步走过去,和那边的体育老师低声交谈了几句。

    片刻后,他折返回来,脖颈上挂着的哨子随着动作晃荡,敲打着汗津津的胸膛。

    “这节课跟高二一班合上!”郭超的声音带着甩脱麻烦的急切,“体委,带人过去!关老师负责你们!”

    话音未落,队伍里死水般的沉寂瞬间被打破。

    女生们压抑的兴奋像是投入油锅的水滴,噼啪炸开。

    “高二一班?!全是学霸啊!”

    “贺寻!贺寻在不在?”

    郭超猛地吹响刺耳的哨音:“安静!石明,维持秩序!”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体委石明吆喝着,带着你们这群高三“残兵”走向那片喧嚣的篮球场。

    高二一班的体育老师关勇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笑容和煦:“同学们,郭老师有点急事,这节课自由活动!注意安全,别跑太远!”

    话音刚落,你们班一个胆大的女生立刻扬声喊道:“关老师!能让你们班的男生教我们打篮球吗?”

    关勇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允:“当然可以啊!”

    女生堆里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而你们班男生的脸色,则像吞了苍蝇般难看。

    队伍很快散开,人群三三两两聚拢,目标明确地涌向高二一班那些穿着同样纯白的校服却显得格外挺拔的男生。

    你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本能驱使着你逃离,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只想缩回坚硬的壳里。

    你脚步虚浮地挪向cao场最边缘,靠近一片稀疏的林荫带,在一棵枝叶不算茂盛的树下蜷缩着坐下,双臂紧紧环抱住曲起的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努力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

    视线茫然地落在脚下guntang的水泥地缝。

    一小块不知谁遗落的饼干碎屑,成了蚂蚁们忙碌的盛宴。

    它们小小的身躯排成歪歪扭扭的线,秩序井然,不知疲倦地搬运着对于它们而言巨大的珍宝。

    你盯着这微观世界里的戏剧,试图将全部心神沉溺其中,以此隔绝身后篮球场上传来的喧嚣——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男生们奔跑呼喝的叫嚷,女生们故作矜持的嬉笑,像无数根细针,穿透你脆弱的屏障,扎得耳膜生疼。

    然后,一片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你眼前那方小小的“蚂蚁王国”。

    “同学,”一个清亮又带着运动后微喘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可以让我教你打篮球吗?”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瞬间抽走了你肺里所有的空气。

    不是惊喜,而是溺水般的窒息感攫住了你。

    你想立刻消失,像一缕青烟融化在灼热的空气里。

    你缓慢地抬起头。

    少年高大挺拔的身躯逆着刺目的光,轮廓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却将你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汗水顺着他饱满的额角滑落,浸湿了几缕乌黑的碎发,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前。

    运动后的薄红晕染在他白皙的脸颊和耳廓,像初绽的桃花瓣。

    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黑眸,此刻盛满了坦荡的友好和关切,正专注地望向你。

    他怀里抱着一个橘红色的篮球,指骨分明的大手轻松地托着它,仿佛那只是一个轻巧的玩具。

    阳光落在他身上,跳跃着,闪烁着,让他整个人像一块无瑕的美玉,散发着纯粹而耀眼的光芒。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不忍心看到任何同学落单的热心少年。

    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你平静地确认着这个事实。

    完美的人,做完美的事。

    你沉默地站起身,拍掉校裤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他转身,带着一身阳光走向篮球场,你垂着头,盯着他白得晃眼的球鞋后跟,亦步亦趋地跟着。

    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道目光黏在背上,带着探究、好奇,还有轻蔑——看,那个不起眼的女生,凭什么被贺寻注意到?

    他带你来到一个相对人少的篮筐下。

    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如芒在背。

    他开始讲解定点投篮的要领,声音清朗,条理清晰:“手腕发力,手指拨球,抛物线要高一点……”

    你的耳朵像被塞了棉花,那些字句飘进来,又轻飘飘地溜走,不留一丝痕迹。

    他轻松地示范了几次,橘红色的篮球在他宽大的掌中听话地划出优美的弧线,“唰”地空心入网。

    动作流畅,姿态舒展,每一个细节都透着游刃有余的自信。

    “来,试试看。”他转过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你冰凉的手腕,将那个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篮球塞进你怀里。

    动作快得让你来不及反应。

    你清晰地听到周围响起几道压抑的吸气声。

    你笨拙地抱着球,努力回忆他刚才的动作。

    手指僵硬地张开,试图模仿。

    “姿势不太对,”他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运动后的微热气息,像火星溅在你的皮肤上。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你握着球的手背,另一只手则轻轻扶住你的手肘,调整着你僵硬的角度。

    “手腕要这样压,手臂抬高,对……”他的指尖划过你裸露的小臂肌肤,那细微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灼人的电流。

    你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触碰的地方,脸颊烫得快要融化。

    你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rou,用疼痛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四面八方要将你洞穿的目光。

    他们一定在笑你,笑你的笨拙,笑你的不自量力,笑你厚着脸皮霸占着所有人的焦点。

    你被他引导着站到篮筐附近,仰起头。

    篮筐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遥不可及,阳光直射进瞳孔,刺得你涌出生理性的泪水。

    “别怕,”他退开一步,站在你侧后方不远的位置,声音放得很轻柔,“不会砸到你。有我在。”

    你屏住呼吸,举起那颗篮球,手臂酸软得发抖。

    你奋力向上一抛——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软弱无力的弧线,甚至没能碰到篮板,就“噗”地一声,沉闷地砸在离篮筐还有老远的地面上,滚了两圈,停住了。

    “噗嗤……”清晰的嗤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猛地垂下头,浓密的齐刘海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羞耻。

    贺寻立刻跑过去捡起球,快步走回你身边,语气带着毫无阴霾的鼓励:“没关系的!我刚学的时候也是这样,连球都扔不稳呢!多试几次,找到感觉就好了!”

    多试几次就好了?

    你心底涌起一股尖锐的嘲讽。

    他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吗?

    像他这样被上天眷顾的宠儿,学什么都是信手拈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无论是解出最难的竞赛题,还是轻松掌控一场球赛,甚至是在人群中圆滑地周旋,收获所有人的喜爱……他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不擅长”和“失败”这两个词。

    而你,连普通人的水准都达不到,是彻头彻尾的残次品。

    破罐子破摔的戾气冲上头顶。

    你不再看他,也不再听周围任何声音,麻木地再次举起球,用尽蛮力朝那个高高在上的篮筐扔去。

    一次,两次,三次……篮球像被诅咒了一般,要么砸在篮板上弹飞,要么远远偏离轨道,徒劳地滚落在地。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那若有若无的讥笑声浪。

    “……不想好好学就别浪费人家时间啊,装什么装。”一个尖细的女声,裹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清晰地钻进你的耳朵。

    血液“嗡”地一声冲上头顶。

    你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对不起啊!你在心底无声地咆哮。

    他现在依然是我温辞的男朋友!就算他不喜欢我,就算明天就分手,至少在这一秒,我霸占他的时间,天经地义!

    贺寻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那些杂音,也对你乱七八糟的投掷毫无不耐。

    他站在你身边,神情专注,额角的汗水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他弯下腰,迁就着你的身高,那双清澈的黑眸认真地望进你低垂的眼底,仔细地重复着动作要领,甚至又耐心地示范了好几次。

    他的眼神太干净,太坦荡,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清泉,清晰地倒映出你此刻狼狈扭曲的影子,让你无处遁形。

    你突然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算了。

    你绝望地放弃了抵抗,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到他清朗的声音和示范的动作上。

    下课铃声划破cao场的喧嚣。

    就在铃声即将消逝的最后一瞬,你凭着身体残存的记忆,手腕下意识地一拨——

    橘红色的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都要流畅的抛物线。

    “哐!”

    它磕在篮筐内沿,然后,顺从地落了进去。

    贺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璀璨夺目。

    他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进了!球进了!你看!我就说你可以!”

    他兴奋地抓住你的手臂,轻轻晃了晃,语气是纯粹的喜悦,“刚才那个动作特别标准!手腕的发力感找到了!你很有天赋,以后多练练,肯定更准!”

    那笑容太过耀眼,你下意识地偏开了头。

    才怪。只是走了狗屎运而已。

    然而,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牵起,露出甜蜜的微笑。

    你转身,想消失在人群里。

    贺寻自然地跟在你身侧半步远的地方,依旧沉浸在刚才那一球的兴奋中,滔滔不绝地分析着你“完美”的动作细节,语气轻快飞扬。

    你脚步虚浮,心跳如鼓。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这完全违背了你们在学校里的“陌生人”规则。

    那些刚刚被篮球入筐短暂驱散的目光,此刻又如跗骨之蛆般黏了上来。

    就在你即将走出篮球场边缘,踏入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时,一个带着打趣的男声,猝不及防地在你们侧后方响起:

    “啧啧,不愧是咱们阿寻!连‘吕家猪’都能这么有耐心地教一整节课,兄弟我佩服啊!”

    你的脚步,像是被冻在了guntang的沥青里。

    全身的血液在零点一秒内褪得干干净净,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笑容凝固在脸上,寸寸碎裂、剥落。

    只剩下那恶毒的三个字,在耳膜里尖锐地回响。

    贺寻的脚步也猛地顿住。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像是阳光被乌云吞噬。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嬉皮笑脸勾肩搭背过来的男生,声音低沉,一字一顿:

    “吕……家……猪?”

    那男生毫无所觉,带着分享“趣闻”的兴奋,拍了拍贺寻的肩膀:“对啊!‘吕氏蠢猪’!哈哈,高三十班内部封的‘招牌菜’,绝了!我刚听他们班一个人说的,说她数学考过四十多分?我的天,答题纸扔地上踩几脚都不止这个分吧?简直……”

    他的话,被一声骨头撞击rou体的钝响硬生生打断。

    贺寻的拳头,带着火山爆发般的暴戾,狠狠地砸在了那个男生毫无防备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那男生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砰”地砸在guntang的地面上,鼻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脸颊和天蓝色的校服前襟。

    下一秒,贺寻猛地扑上去,一把揪住那男生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拽起,另一只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再次狠狠砸向对方已经变形的脸。

    “贺寻你他妈疯了?!”地上的男生终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和难以置信的嘶吼。

    “啊——!”女生的尖叫声划破cao场。

    “打人了!”

    “快拉住他!”

    “老师!老师快来啊!”

    混乱的惊呼、拉架的呵斥、rou体碰撞的闷响……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向你涌来,又在你意识之外咆哮翻腾。

    你僵在原地,手脚冰凉麻木,眼底一片荒芜的死寂。

    眼前鲜红的血色和贺寻暴怒的身影,扭曲成一片模糊的画面。

    他在装什么啊?

    他明明知道的。

    跟你在一起快一年了,他怎么可能没听过那些关于你的称呼?

    “吕氏蠢猪”、“明德之耻”、“零分姐”……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或许还曾在心底默默认同过。

    为什么此刻要做出这副为你拼命的姿态?

    也许……是为了他自己吧。

    为了他那完美无瑕的自尊心。

    他贺寻,天之骄子,光芒万丈。

    即使只是他一时兴起、秘密交往的地下女友,被人用如此污秽不堪的字眼当众羞辱,那也是对他完美履历的玷污,是他无法容忍的污点。

    他打这一架,哪里是为了你?

    分明是为了捍卫他自己的面子。

    挺好的。

    你木然地想着,身体像生锈的机器,一步一顿地挪动起来,朝着远离风暴中心的教学楼方向走去。

    这样也好。

    他终于有了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可以毫无负担地甩掉你这个丢脸的包袱了。

    年级第一的学神,和学校里公认的“吕氏蠢猪”。

    多么荒谬的组合。

    快要走出cao场边缘,踏上那条被高大梧桐树荫遮蔽的小径时,你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你缓慢地、一点点地扭过头。

    人群围拢着。

    贺寻被几个高大的男生死死架住了胳膊,但他还在奋力挣扎,像一头被困住的红了眼的狮子。

    他身上的白T恤沾染了暗红的血点。

    他的目光,穿过混乱拉扯的人群,凶狠地钉在那个被架起来满脸是血、还在痛苦呻吟的男生身上。

    那眼神里的戾气和冰冷,即使隔着大半个cao场的距离,也像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你的眼底。

    心口,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你猛地收回视线,像被那眼神烫伤。

    深栗色的马尾辫随着你仓惶转身的动作甩出一道慌乱的弧线。

    你深深地低下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教学楼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身后cao场的混乱喧嚣,被厚厚的墙壁隔绝,只剩下你自己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孤独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