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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普女也会有人喜欢吗(十八)

    

阴暗普女也会有人喜欢吗(十八)



    秋日的午后,阳光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疏淡温和,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稀疏的梧桐叶片,在柏油路面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公园入口处人流如织,周末的闲暇让这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声响——孩童追逐嬉闹的尖叫,小贩含糊不清的叫卖,还有远处广场舞隐约传来的节拍。

    你局促地站在一根路灯杆旁,身上那件白色风衣是旧款,初中时因为一次难得的年级前十,母亲林秀芬咬牙买下的奖励。

    布料洗得有些发软,颜色也不复最初的鲜亮,袖口处甚至有细微的磨毛。

    牛仔裤是唯一一条合身且没有明显破损的,脚上蹬着的白色短靴则来自林秀芬的鞋柜——你自己仅有几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实在无法穿来“约会”。

    深栗色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扎成马尾,而是难得地披散下来,垂在肩头后背,发尾带着天然微卷的弧度。

    最让你不自在的是额前。

    那厚重的齐刘海,被一枚浅杏色的发夹精心地别到了一旁,完整地露出了额头和眉眼。

    这是父母为了“防止早恋”、强调“专心学习”而强令修剪的屏障,此刻被骤然移除,像是剥掉了一层坚硬的保护壳,每一寸暴露在外的肌肤都敏感地察觉到空气的流动,以及……那些或许存在的、来自陌生人的目光。

    你微微垂着眼眸,视线落在自己相互绞紧的手指上。

    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种熟悉的被审视的错觉爬上脊背。

    即使明知身上没有明德中学的校徽,你也总觉得路过的人都在看你,评判你这身过时而勉强的打扮,看穿你努力掩藏的不安和那双不属于你的靴子。

    额前空荡荡的感觉加剧了这种暴露无遗的恐慌,让你想立刻放下发夹,重新躲回那片沉闷却安全的阴影里。

    更深的,是压在心口的愧疚,和难以启齿的羞耻。

    贺琳……你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现在远在海外,而你却站在这里,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等待着她的弟弟。

    这种背叛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楚。

    你甚至不敢去深想,如果贺琳知道……她那总是带着倔强和明艳笑容的脸庞,会露出怎样的失望和伤心。

    你后悔来得太早。

    等待延长了这份煎熬。

    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包裹在喧嚣却无法融入的孤寂里。

    “jiejie!”

    清亮而充满活力的声音穿透嘈杂,像一道阳光骤然劈开阴霾。

    你猛地抬起头。

    不远处,穿着白色连帽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少年正用力挥着手,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大步向你跑来。

    秋日的阳光在他黑软的发丝上跳跃,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

    他身形挺拔,跑动间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用不完的精力,像一株迎着风蓬勃生长的小白杨。

    那双清透乌黑的眸子,隔着一段距离就精准地捕捉到你,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坦荡得让你心慌。

    你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挥动的手狠狠攥了一把,骤然缩紧,然后失控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鸣响。

    血液嗡地一下涌上头顶,耳根迅速发烫。

    但你脸上用来保护自己的冷淡面具还勉强挂着,只是唇色可能白了一些,又或者红了一些,你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三两步就跨到你面前,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等很久了吗?”他气息微喘,眼睛亮得惊人,毫不避讳地、专注地看着你,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你的目光无处安放,最后只能微微垂下,落在他卫衣胸口那片雪白的布料上,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品牌刺绣logo。

    然后你意识到——白色上衣,蓝色牛仔裤……他这身打扮,竟和你的穿着配色如此近似,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这个发现让你的心跳漏了一拍。

    少年显然也发现了。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开心:“jiejie你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衣服颜色都配好了!”

    他甚至微微张开手臂,像展示什么了不起的成果,眼神湿漉漉的,充满了求表扬的意味。

    你被他过于直白和灼热的欣喜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指尖蜷缩进掌心,你用尽力气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冷淡,试图转移话题,也压下自己内心翻腾的混乱:“今天……还是去市图书馆吗?”

    那是你们最常约会——如果这能算约会的话——的地方。

    以补习功课为名,行靠近之实。

    安全,且符合你们学生身份的“正事”。

    然而少年却摇了摇头。

    他自然地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包裹住你微凉的手指,“今天先不去图书馆,”他晃了晃你们交握的手,语气轻快,“jiejie陪我去看球赛好不好?淮大和延大的友谊赛,就在旁边的体育中心!”

    他微微弯下腰,迁就你的身高,清亮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你,尾音拖长,带上了一种黏糊糊的撒娇意味:“去嘛,我想让jiejie陪我看球……就一会儿,看完我们就去学习,我保证!”

    你的指尖在他掌心轻微地颤了一下。

    他掌心的温度很高,这种直接的触碰让你既贪恋又恐慌。

    你想抽回手,却又舍不得这点偷来的亲昵。

    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的亮光。

    沉默了几秒,你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嗯。”

    少年的笑容炽烈得几乎要灼伤人眼,他高兴地握紧了你的手:“太好了!我就知道jiejie最好了!”

    他牵着你,步履轻快地汇入人流。

    你被动地跟着,低着头,感受着他牵引的力道,和他身上传来的蓬勃朝气。

    那份被他全然信赖和喜爱的错觉,像一勺guntang的蜜糖,浇灌在你荒芜而冰冷的心田上,带来令人晕眩的甜美,足以暂时麻痹那些啃噬内心的不安和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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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车后座的空间算不上宽敞。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向后掠去,店铺招牌、行人身影、不断变化的交通灯,构成流动模糊的色彩块面。

    贺寻的手紧紧握着你的,他的手指修长,轻松地就将你的手完全包拢在掌心,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他侧着身,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倾向你这边,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学校里的趣事——班主任讲课时的口误引起的哄堂大笑,篮球训练时队友出的洋相,数学竞赛班某个同学的古怪癖好……

    你其实对那些事情并不真的感兴趣,那些属于“好学生”、“阳光中心”的喧嚣和热闹,离你固有的灰色生活太遥远,你能看到光影晃动,听到声音嘈杂,却始终无法真正理解。

    但你依旧认真地听着,甚至微微侧过头,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

    你喜欢看他这个样子。

    喜欢看他说话时微微扬起的眉梢,喜欢看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喜欢看他嘴角上扬时露出的小小的梨涡,喜欢他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郁的蓬勃的生命力。

    这种专注的凝视,让你产生一种奇异的错觉——

    仿佛自己也能短暂地触摸到那份耀眼的光热,自己那片荒芜空茫、长满了自卑和怯懦荆棘的内心荒地,似乎也能被这过于灿烂的笑容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边,染上一点点虚幻的快乐。

    在你过往的认知里,贺寻始终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牢牢贴着“阿琳弟弟”标签的、无关紧要的存在。

    你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情感波动,都只围绕着贺琳一人。

    至于这个以前总是跟在jiejie身后、小时候似乎还有些爱哭鼻子的漂亮男孩,他属于另一个与你无关的世界。

    直到高二开学典礼那一天。

    偌大的礼堂里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和闷热的气息。

    你坐在班级队伍的中后段,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校服外套里,躲避着可能存在的任何视线。

    然后,主持人报出了新生代表的名字——贺寻。

    你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穿着一身熨帖的天蓝色校服,步伐稳健地走上主席台。

    他身姿挺拔高大,站在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那一刻,聚光灯仿佛天然追随着他。

    他作为全市中考状元发言,声音透过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清亮,自信,带着一种不令人反感的锋芒。

    他讲述对高中生活的展望,分享算不上独特却积极向上的学习心得,引经据典,流畅自然。

    你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种阳光般的自信,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对未来的笃定和期待,看着他仅仅站在那里,就自然吸引所有目光的耀眼特质。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而酸涩的震动,狠狠撞中了你的心脏。

    那是一种极度羡慕、轻微嫉妒、和巨大落差感的复杂情绪。

    当时的你,内心一片冰凉。

    酸楚过后,是更加沉沦的绝望。

    你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像你这样成绩吊车尾、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人,怎么可能和他产生交集?

    他身边围绕的,必然是同样优秀、同样耀眼的同龄人。

    难道你要腆着脸,凑上去说:“嗨,贺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jiejie的朋友,温辞。”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足以让你尴尬得无地自容。

    那阳光,炽热,明亮,却注定永远照不到你所在的阴暗角落。

    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偶尔在人群之外,远远地、卑微地窥视一眼,大概就是你所能拥有的全部了。

    但是……

    命运有时就像一场离奇荒诞的玩笑。

    就在你努力将开学典礼上那个过于耀眼的少年身影从脑海里驱逐,试图继续埋头于自己泥泞不堪的现实时,贺琳越洋打来的电话,带来了让你心悸的转机。

    电话里,贺琳絮絮叨叨地说着国外生活的琐碎,最后,像是忽然想起,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阿辞,我跟贺寻说好了,我不在的时候,让他多照顾着你点。你一个人,我总是不放心……那小子别的不行,跑腿买个东西、帮忙搬个重物、或者你有不会的题目问他,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他答应了。”

    贺琳的嘱托,贺寻的……同意?

    你语无伦次地想要拒绝,却被贺琳以“就这样说定了哦”轻松带过。

    于是,一切变得不同。

    你和贺寻开始频繁地在市图书馆见面。

    每个周末,你都会带着书本和练习册,坐在固定的角落。

    而他,会带着明朗的笑容,自然地在你对面坐下。

    你带来的题目,大多是你其实已经弄懂,或者稍微思考就能解决的。

    你不敢拿那些真正让你绞尽脑汁、显得你愚蠢又迟钝的难题去问他——尤其是数学和物理。

    你不想在他面前暴露更多的无能和平庸。

    你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很阴暗,甚至有些可悲。

    用这种拙劣的方式,维持着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但你控制不住。

    因为……你喜欢上了贺寻。

    这份喜欢,来得迅猛又绝望。

    像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般的绿洲,明知是虚幻,却依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爬行。

    你喜欢他的一切——

    那毫无阴霾的笑容,那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自信,那对朋友同学的真诚和热情,那超乎年龄的可靠和担当……还有他偶尔对你流露出的那种大型犬般的依赖和撒娇。

    他像是集合了你所有渴望却永远无法拥有的品质,是一个完美得不像真实存在的幻梦。

    你早已被残酷的现实和不断的否定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和光亮,连在学校里苟延残喘,都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能像现在这样靠近他,是你灰暗人生中漏进来的奢侈的光。

    于是,妄念滋生。

    你无法控制地生出那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如果……如果这束光,能只照在我一个人身上,该多好?

    如果能只属于我一个人,该多好?

    甚至,一个更加阴暗扭曲的念头,会在深夜啃噬你的理智:

    如果……如果能得到他,是不是就能证明,我温辞,也并非一无是处?

    这种想法让你羞愧得浑身发抖,却又像毒瘾一样难以戒除。

    …………

    “jiejie?”

    脸颊上突然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你猛地从沉沦的思绪中惊醒,眼睛微微睁大。

    贺寻不知何时已经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你的脸颊。

    他清亮乌黑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你有些惊慌失措的倒影。

    他歪着头,眼神里带着疑惑和关切,声音压得很低,气流轻柔地拂过你的皮肤:“你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出租车司机依旧专注地开着车,车厢内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窗外模糊的噪音。

    你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一根根长而密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带着阳光味道的干净气息。

    你感觉自己脸颊上的温度瞬间飙升,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了上来,烧得你耳根嗡嗡作响。

    然而,这一次,你没有像往常那样惊慌地移开视线。

    你怔怔地回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眸太干净,太坦荡,像两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倒映着你此刻必然慌乱又泛着异常红晕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了,变得粘稠而暧昧,每一个分子都似乎在窃窃私语,鼓动着什么。

    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猛烈地撞击着你的理智堤坝。

    你看着他那张带着关切神色的俊朗脸庞……

    鬼使神差地,你微微向前倾身,柔软的唇瓣在他线条流畅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一触即分的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贺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瞳孔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紧接着,那震惊迅速被铺天盖地的红潮所取代——从他的耳根开始,那抹红色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染红了他的耳朵、脸颊、乃至脖颈,像熟透了的番茄。

    他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你,嘴巴微微张着,一副被施了定身术的呆愣模样。

    你也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到了,心脏狂跳得发疼。

    你下意识地想后退。

    然而,就在你退缩的前一秒,贺寻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

    他没有说话,只是同样快速地低下头,柔软的唇瓣在你同样guntang的脸颊上,轻轻地回吻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笨拙和珍重。

    那温热的触感,那柔软的碾压,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你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你们两人急促的、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轰鸣。

    几乎要将你淹没的甜蜜感和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水,汹涌地漫上心头,冲垮了所有的不安、愧疚和恐慌。

    你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那朵名为“快乐”的花,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绽放。

    起初,你只是贪恋那一点温暖,像趋光的飞蛾,只想靠近那团火焰,汲取一点点温度,从未奢望过能真正拥有。

    贺寻的告白,对你而言,是远超想象的、不敢触碰的奢望。

    你甚至不敢问他,究竟喜欢你什么。

    你心知肚明,自己如此平凡,如此灰暗,他那样耀眼的少年,对你的兴趣,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像看到路边一朵不起眼的小花,随手摘取,很快就会遗忘。

    你清醒地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脆弱得像阳光下绚丽的肥皂泡,看似美好,却经不起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

    等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兴趣消散,等他看清你内里的贫瘠和无趣,大概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你从未奢望过天长地久。

    你只是……像一个偷窃时光的小偷,战战兢兢地捧着手心里这点偷来的甜蜜和快乐,只想拼尽全力,把这份虚幻的美好,尽可能延长,再延长一点点。

    你微微侧过头,将发烫的脸颊贴近他卫衣柔软的布料,能感受到布料下少年温热坚实的胸膛和里面传来的、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

    他的呼吸喷洒在你的发顶,温热而轻柔。

    车窗外的枫树正染上秋色,红黄交织,在阳光下像是燃烧的火焰,飞速向后掠过。

    你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隔绝了窗外流动的世界,也隔绝了内心那些不断叫嚣的不安和阴影。

    这一刻,你什么都不愿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