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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普女也会有人喜欢吗(二十)

    

阴暗普女也会有人喜欢吗(二十)



    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学楼走廊那排积着薄尘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泼洒进来。

    光线是暖金色的,带着这个季节的慵懒,可落在你裸露的胳膊和脖颈上,却只激起一阵彻骨的寒意,仿佛皮肤下流淌的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冰封的雪水。

    你抱着一本硬壳笔记本,封皮是深邃的蓝色,上面洒满了细碎的银色星点,像凝固的夜空。

    你把它紧紧箍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能隔绝心口寒意的盾牌。

    你躲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将自己缩成不起眼的一团,呼吸放得极轻。目光胶着在不远处那两个被光晕笼罩的身影上。

    贺寻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天蓝色的校服外套随意敞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恤。

    阳光眷顾地描摹着他利落的侧脸轮廓,将他额前几缕不听话的黑发染成柔软的浅金。

    他对面站着一位女生,比你高挑许多,明丽大方,笑容自信。

    距离有些远,交谈的具体内容模糊不清。

    但你清晰地看到了贺寻脸上的笑容——那抹你无比熟悉,曾在无数个让你心悸的瞬间照亮你晦暗心房的明亮笑容。

    女生似乎说了什么令人欣喜的事情,贺寻脸上的笑容扩大,清亮的声音隐约穿透空气的阻隔,断断续续飘来:“……真的吗?……太厉害了!恭喜学姐!”

    那语气里的真诚与欢快,悄无声息地刺入你的耳膜。

    学姐笑着回应了什么,神态熟稔,带着属于优秀者之间的默契与期待。

    你看到她嘴唇开合,然后,贺寻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接话:

    “好啊!”

    那两个音节,轻快,自然,充满阳光下的坦荡。

    却像一把钝刀,猛地、狠狠地楔入你的心脏。

    痛楚并非尖锐爆裂,而是缓慢地弥散开,带着令人窒息的碾压感。

    好啊。

    他去京大找她。

    他对另一个如此优秀、与他站在同一高度的女生,就这样轻易地许下了一个关于未来的、听起来如此顺理成章的约定。

    他的“好啊”,那么轻易就能说出口,可以对很多人说,可以关于很多事,可以指向一个没有你的、光明夺目的未来。

    你抱着笔记本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死死抠进坚硬的星空封皮,留下几道泛白的刻痕。

    冰冷的硬壳边缘硌着你的指骨,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温辞。

    你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冰冷。

    他的阳光和温暖,生来就是普照大地的,并非角落里一株孱弱藤蔓的专属养分。

    他对谁都可以这样笑,这样毫不吝啬地给予鼓励和赞美,这样轻松地应允一个关于未来的邀约。

    你凭什么不满?

    你有什么资格不满?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带,闪回到不久前的校运动会。

    喧闹的cao场,人声鼎沸。

    贺寻刚跑完三千米,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角,脸颊因为运动染上健康的薄红,喘着气,却依旧笑得明亮。

    他立刻被一群男男女女围住,祝贺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其中一个女生,你知道她,贺寻班的文娱委员,很自然地拨开人群,递给他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阿寻,辛苦了,喝点水。”

    那么自然,那么坦荡。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贺寻也是那样自然地接过,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然后笑着对那女生说:“谢谢。”

    而你,你只敢远远地躲在人群之外的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那瓶你捂了很久、标签都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模糊的冰水。

    你甚至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女生却可以那么自然地叫他“阿寻”。

    那么亲昵的称呼,从她口中说出,却仿佛天经地义。

    当时那股尖锐到让你无法呼吸的嫉妒和刺痛,再次席卷而来,变本加厉。

    像是你小心翼翼藏在心底、视若珍宝的独属星光,原来只是路灯一盏,寻常地照亮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温辞,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你在心底无声地诘问自己。

    一开始,你不是从未奢望过天长地久吗?

    不是你告诉自己,只要这束光能偶尔分一丝余光暖一暖你就足够了吗?

    能偷偷拥有过他,已经是命运对你最大的怜悯和恩赐了。

    为什么后来就变得那么不知餍足?

    为什么会生出那些不切实际的、关于“唯一”和“永远”的妄念?

    你的视线落回怀里的笔记本。

    深蓝色的星空,沉默地吞噬着所有光线。

    这里面,一字一句,是你反复斟酌、涂改、誊抄的心事。

    是你从未有勇气当面说出口的卑微爱恋和绝望仰望。

    这是你苍白青春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自以为最珍贵的东西。

    多么可笑。

    多么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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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抱着那本沉重的笔记本,一步一步挪回教室。

    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只留下一片荒芜的漠然。

    走到座位,你机械地拉开书包拉链,粗暴地将笔记本塞进最底层,用几本练习册严严实实地盖住,像是在埋葬什么见不得光的罪证。

    下午的数学课,讲台上吕复的声音尖利而亢奋,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嘎声,一道道复杂的三角函数变形题像是鬼画符,爬满了整面墨绿的黑板。

    你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将注意力钉死在那些扭曲的符号上,但它们在你眼中不断模糊、扭曲,最终幻化成的,全是贺寻那张脸——他对学姐展露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他接过别人水瓶时自然的姿态,他被所有人簇拥时周身那层耀眼的光晕……

    还有那声轻快的——“好啊”。

    “……所以,这里显然要利用辅助角公式进行变换,然后再看象限判断正负!这么清晰的思路,还有人听不懂吗?”

    吕复的声音陡然拔高,粉笔头“啪”一声断在黑板上。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学生,最后,精准地钉在了眼神空洞、明显魂游天外的你身上。

    “温辞!”

    你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慌乱地站起身。

    木质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噪音,引得周围同学侧目。

    “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的下一步思路!”吕复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黑板上那道压轴题的关键步骤处。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

    视线茫然地聚焦在那些天书般的符号上,它们扭曲着,嘲笑着你的无知。

    你根本不知道讲到了哪里,刚才那些话语从左耳进右耳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死死低着头,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烧灼起来,火辣辣的,是羞愧,是无地自容。

    “不会?”吕复的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尖刻,“这么简单的变换都不会?我真是好奇你的脑子整天都在想什么?做梦吗?还是想着怎么混过高考,以后去哪个厂里打螺丝?”

    他踱下讲台,走到你座位旁,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无可救药的废品。

    “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坐在这里也是浪费父母的血汗钱,浪费学校的教育资源!猪脑子灌再多知识也变不成人脑!还不如趁早回家帮你爸妈种地养猪,也算发挥点实际作用!”

    教室里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你知道,他们在笑你,在笑“吕氏蠢猪”。

    即使你这学期拼了命地想往上爬,数学成绩依旧在及格线边缘艰难地徘徊,每一次不及格的试卷发下来,都像是在反复印证吕复的断言。

    那些目光,那些窃笑,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你单薄的校服,扎进你的皮肤,灼烧着你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这一刻,吕复毫不留情的羞辱,与你方才在走廊目睹的画面、与运动会上那根深埋的刺,叠加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冰冷绝望的图景,将你彻底淹没。

    你和贺寻,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天之骄子,聪明,家世优越,前程似锦,周围永远围绕着鲜花、掌声和善意的目光。

    他的人生是宽敞明亮的阳关大道。

    而你,是“烂泥”,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是“吕氏蠢猪”,成绩差劲,家境普通,性格阴沉怯懦,连长相都乏善可陈。

    你的人生是狭窄逼仄、不见天日的阴暗隧道。

    那场突如其来、如同美梦般的恋情,此刻看来,像是一场巨大的误会,是命运一次残忍的戏弄。

    热恋期蒙蔽双眼的粉色泡泡被戳破,露出底下无法逾越的现实鸿沟。

    他怎么可能真心喜欢这样的你呢?

    连你自己都无比厌恶这个毫无优点、一无是处的自己。

    他对你所有的好——那些雷打不动的早餐,游戏城里迁就的陪伴,图书馆书架后偷来的青涩亲吻,还有他耐心无比、一遍又一遍的补习……

    或许,真的都只是他天性使然的“善良”和“照顾”。

    仅仅是出于对贺琳那个“照顾温辞”的承诺。

    他不是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认真,负责,富有同情心,对谁都很好。

    那些让你心跳失序的笑容,那些让你沉溺的温柔,都不是独属于你的。

    你看,他对别人也一样。

    别再沉溺了,温辞。

    别再自作多情了。

    现在清醒,现在抽身,将来才不会摔得粉身碎骨,才不会显得更加可笑可怜。

    这个念头缠绕住你抽痛的心脏,一圈,又一圈,缓慢而坚定地收紧,再收紧。

    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笼罩了你。

    尖锐的痛楚慢慢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甚至,还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这样也好。

    这样,你就再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在他面前遮掩你在学校的狼狈不堪,遮掩你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你再也不用恐慌地猜测,他会不会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关于你的、难听到极点的侮辱性绰号——“吕氏蠢猪”、“温不开窍”、“阴沉女”……

    无论他听到后,投向你的是同情,是怜悯,是义愤填膺,或者……是最终必然会出现的漠然,乃至厌恶……哪一种,你都根本无法承受。

    你宁愿抱着那些偷来的温暖回忆,就此溺死在现实的冰海之下。

    也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原来你苦苦遮掩的,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令人失望透顶的温辞。

    原来你,真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