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再见
第六十六章 再见
跨年夜后的第三天,寒流来袭。夜色深沉,冷风卷着枯叶,在老旧居民楼狭窄的楼道上打着旋儿。昏黄的路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投下长长的、摇晃的阴影。 迟屿靠在单元门旁冰冷的墙壁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毛衣,寒风灌进来,刺骨的冷,他却浑然不觉。他等了很久,目光一直紧锁着楼梯口的方向。脚边放着一个印着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里面是他跑了大半个城市才买到的、她曾经随口提过想吃的限量版栗子蒙布朗蛋糕。 终于,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棠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带着疲惫和惊讶的眼睛。她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脚步顿住了。 “棠溪。”迟屿立刻直起身,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发紧。他拿起脚边的纸袋,往前递了递,“这个…给你。” 棠溪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白的脸,还有他手里那个精致的纸袋,鼻尖微微一酸,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压了下去。她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疏离:“谢谢,不用了。” 迟屿的手僵在半空中,纸袋的重量仿佛瞬间重若千钧。他看着棠溪避开的眼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凿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那天…在广场,是我失控了。对不起。”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切,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我承认,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该…用那种方式去处理江逾白的事。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太偏激,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让你害怕,让你失望…都是我的错。”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我改,行不行?棠溪,你说我哪里不好,我都改!只要你…别走。”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他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桀骜或慵懒的黑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盛满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哀求,甚至…隐隐有水光浮动。 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紧蹙的眉头、泛红的眼角和微微颤抖的唇角。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少年,在她面前,第一次低下了他高昂的头颅,甚至…落下了示弱的泪。 巨大的冲击让棠溪的心脏猛地揪紧,酸楚瞬间涌上鼻尖。她几乎要被他眼中的痛苦和卑微击溃。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迟屿,”她开口,声音同样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不是你的错,就要你来改。也不是…改不改的问题。”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盛满痛苦和恳求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现在这样,真的都太累了。分开,不是冷战,也不是惩罚谁。是我自己…需要时间,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想想我到底要什么,想想我们之间…到底合不合适。”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将迟屿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彻底浇灭。他眼中的光,熄灭了。那点水汽终究没有凝聚成泪落下,只是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空洞和灰败。 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不合适?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他明白了。她的决定,已经无法挽回。 他极其缓慢地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那个精致的纸袋无力地垂落在他身侧。寒风卷起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拂过他苍白失神的脸颊。 “……好。”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我以后不会再出现。”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不甘,有痛楚,有沉沉的失落,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不再说什么,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沉默地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般的落寞和孤绝。 棠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寒风裹挟着他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刺骨。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guntang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她靠在冰冷的单元门上,身体微微发抖,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疼得无法呼吸。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平复下情绪,准备转身上楼。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扫过迟屿刚才站立的地方。 昏黄的路灯下,躺着一小片被撕碎的纸片。应该是刚才他拿纸袋或者掏口袋时不小心掉落的。 鬼使神差地,棠溪蹲下身,捡起了那几片碎纸。她将纸片在掌心拼凑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迹——是她自己的笔迹! 那是她为短篇小说写的一段初稿,后来觉得太过直白,就撕碎扔掉了。没想到,不知怎么被他捡到了。 纸片上,是她笔下女主角内心独白的片段: 【……他像一道过于强烈的光,骤然闯入我精心构筑的、昏暗平静的世界。我本能地想缩回角落,想避开那几乎要将我灼伤的亮度。可当我闭上眼,黑暗中却依旧残留着他的轮廓,带着令人心悸的温度。他看我的眼神,像能穿透所有伪装,直抵我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那让我感到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无所遁形。可我又无法否认,在那份被洞悉的恐慌之下,潜藏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渴望——渴望被那道光彻底照亮,哪怕随之而来的是焚身的痛楚。我害怕他的靠近,害怕他带来的风暴会摧毁我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可更让我害怕的是……在他转身离开后,我的世界将重新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那黑暗,比任何风暴都更令人窒息……】 这赤裸裸的情感剖析,是她当时在迟屿强烈要求下,尝试将他写进小说时,带着挣扎和隐秘悸动写下的内心独白!这何尝不是她对他复杂情感的投射?竟然被他看到了! 棠溪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巨大的羞耻感和被窥破内心的慌乱席卷而来。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些碎纸片再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尖用力到发白。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 他当时会怎么想?嘲笑她的矛盾?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脏狂跳,脸颊guntang,慌乱地转身冲上了楼。那点残留的悲伤,瞬间被巨大的羞窘和难堪覆盖。 ……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滑过。冬去春来,校园里的玉兰花悄然绽放。 棠溪没有再回迟家。她搬进了学校的宿舍,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住校生活。父亲如期归来,久违的团聚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父母心照不宣的、对学业更深的期许。母亲许言淑也辞去了酒店的工作,拿出多年积蓄,在家附近盘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开始经营自己的花店,虽然辛苦,但眉眼间多了几分为自己奋斗的亮色。生活似乎正朝着一种新的、安稳的方向发展。 而迟屿,仿佛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没有信息,没有电话,甚至在学校里,两人也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依旧是那个耀眼的迟屿,竞赛、考试、各种活动,成绩斐然,只是眉眼间那份曾经的张扬和慵懒被一种更深沉的冷冽和疏离取代。他变得沉默了许多,周身的气场更加难以接近。 唯一的联系,是那个小小的点赞图标。 偶尔,在夜深人静,棠溪刷着朋友圈,会看到自己发的关于花店开业、或者校园活动的动态下面,那个熟悉的头像,静静地亮着一个赞。 没有评论,没有留言。 只是一个赞。 像黑暗中一个微弱的信号,证明着某种存在,却又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迟屿亦是如此。他从不发动态,但每次手机亮起,提示有特别关注更新时,他总会第一时间点开。看到她的笑脸,看到花店门口摆满的鲜花,看到她在自习室认真的侧影……他从不留言,只是沉默地,在那个小小的方框里,点下一个赞。 然后,锁屏。 将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埋首于眼前似乎永远做不完的试卷和习题里。